文/婉兮   图/网络

1

周芷若闯入江湖，纯粹是一个意外。

说来还跟张无忌有关。

那时他刚刚失去父母，还中了玄冥二老的寒冰掌，一条小命危在旦夕。为了活下去，张三丰带着他上了少林寺，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回程途中，一老一少路经汉水，搭了一艘船渡江，不料在江中遭遇一场纷争。

几番打斗下来，摇船的船夫搭上了一条命，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趴在他身上呜呜咽咽地哭。

小女孩叫周芷若，虽是船家贫女，却生得眉目如画，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她生得美，性情也温顺可人，见张无忌不吃饭，便接过碗喂了几口，还安慰他说：“小相公，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

张三丰怜她家破人亡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了武当。

这样美丽的小姑娘，自然很不该在武当的男人堆中长大。于是，张三丰又将她托付给了峨嵋派的灭绝师太。

此时，师太正被一个不听话的徒儿气得跳脚。

那个徒儿名叫纪晓芙，原本许给了张三丰的六徒弟殷梨亭，但却在一次执行任务途中，遇到了她命中的冤孽——明教光明左使杨逍。

杨逍左右撩拨，纪晓芙动了芳心失了身，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不悔”。

对灭绝师太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向来自诩名门正派，又因师兄孤鸿子之死而与杨逍结怨，大半辈子都想把对方杀之而后快。所以她决定利用徒弟纪晓芙诱之，好将杨逍一举歼灭。

可对杨逍动了情的纪晓芙，却坚决摇头宁死不屈。灭绝师太盛怒之下，竟一掌劈死了爱徒纪晓芙。

这位心肠毒辣手段狠厉的中年尼姑，马上就要成为周芷若的师傅，乃至社会意义上的“母亲”。

此人醉心武学，将峨眉派的名望声誉都看得重于泰山。同时她也是个极护短的师傅，弟子们得罪了人，明明理亏，她也要强辞夺理的维护到底。

但前提是听话。对师傅言听计从，顺服她的一切要求与命令。

这一点，决定了周芷若的性格底色。

2

第二次出场时，周芷若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的绝色少女。

彼时她着一身青衫，说话斯文有礼，待人也和气大度。可甫一上场，就耍了个不大不小的心机。

师姐丁敏君逼她去与蛛儿打斗。

实在拒绝不得，周芷若便假意听从，却在几招后假意受伤，既不害蛛儿，又对师姐卖了好。

据说灭绝师太很是看中周芷若，常赞其“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多半要着落在她身上”。可那峨眉派中女子居多，少不得些女人之间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周芷若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想必也耳濡目染，学会了藏愚守拙委曲求全，只能将自己装扮为一个听话、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在师傅和师姐妹之间小心周旋。

她只是个孤身漂泊的孤女，需要峨眉派的名头来撑腰，也需要灭绝师太来庇护。

对张无忌的那几分好感与情谊，终究不及那些实实在在能倚靠的东西。

所以在光明顶上，她不敢不遵从师命，违心地刺了张无忌一剑……

其实也是犹豫纠结的，那一刻，周芷若心中曾百转千回闪过许多念头。原文描述说：

“张公子如此待我，师父必当我和他私有情弊，从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弃徒，成为武林中所不齿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到何处去觅归宿之地？张公子待我不错，但我决不是存心为他而背叛师门。”

她本是一个爱不起的女孩子。

爱情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装饰，绝非雪中那必不可少的救命炭。

3

据说，周芷若的人生转折点，是在万安寺临危受命。

灭绝师太将掌门之位传给她，却逼着她发下毒誓，“我若和他（张无忌）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可另一方面，她却又希望周芷若去利用张无忌，“以美色相诱而取得宝刀宝剑”。

矛不矛盾？纠不纠结？可不可笑？

周芷若万般无奈，只得接过掌门指环，同时也接过重任，接过了灭绝师太对她的变态要求。

在师太眼中，徒儿们的爱情和幸福都是靠边站的东西。要紧的是峨眉派的声誉名望，是把倚天剑和屠龙刀收入囊中。

这个毒誓当然无法阻止周芷若的爱意，但却最大程度地影响了她的行为，促使她杀死蛛儿嫁祸赵敏，犯下人生中最不可饶恕的大错。

一方面，是因为灭绝师太的要求和希望刻进骨子，致使周芷若将门派声誉看得高过一切，乃至藐视正义不择手段；

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颗心在蠢蠢欲动？

我猜，在周芷若的成长过程中，应该没少受同门师姐尤其是丁敏君的欺负。

金庸虽没有赤裸裸地描写，但我们都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些蛛丝马迹。那些偶尔透露出来的小小心机，其实就已经为黑化埋下伏笔。

在那样的情境下长大，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想必也不言而喻。

而那所谓的峨眉掌门人，大概就是她能紧抓在手中的唯一砝码——足以和明教教主张无忌匹配的硬件条件。

毕竟周芷若的自卑藏都藏都不住：“ 赵姑娘武功，容貌，家世，地位无不胜我百倍。”

4

读《倚天屠龙记》时，对一个细节印象深刻。

因为张无忌私底下和赵敏见了一面，周芷若竟作势要上吊，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不太像堂堂的峨眉派掌门，倒和撒野撒泼的村妇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这也不是周芷若第一次逼张无忌。

在海外荒岛上，成功嫁祸赵敏的她便逼着张无忌起誓，要求他将赵敏杀之而后快。

回到中原来，周芷若也常话里话外地敲打张无忌，试图用恨来抹去张无忌心里的爱。

事实上，周芷若步步紧逼，爱得密不透风，恰巧是自卑与惶恐的呈堂证供。

每当和张无忌浓情蜜意，她心里想的嘴上挂着的，无一不是自身与赵敏的对比，偏又要将自身贬低，以此获得张无忌的怜爱垂青。

“可是……可是她聪明智慧，武功高强，容貌权势，无不胜我十倍。我终究是争她不过的，与其一生伤心，不如一死了之……”

这种爱情里的小手段，带着小女子的阴毒狠辣，宫斗剧般百转千回。格局真的不够大，也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黄蓉、任盈盈、霍青桐一类的豁达女侠，都不屑于这样的争斗。对耍尽手段用尽心思得来的东西，恐怕也都嗤之以鼻。

那么，周芷若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恐怕也不止是爱情。

张无忌曾露出归隐之意：“我只盼驱走鞑子的大事一了，你我隐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这尘世之事了。”

周芷若却不想抛舍手中权势：“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那福气呢。”

这是她和赵敏最大的不同。

赵敏是被富贵和爱意浇灌出来的灿烂玫瑰，不惧怕舍弃一切去追逐心头所爱；

周芷若呢，拥有的东西太少，想抓住的又太多，爱情根本不足以撑起她的人生。

可她却偏偏不允许自己输，把自尊和面子看得高于一切，还非要求个事事完美，最后手撕嫁衣，亲手毁灭自己的爱情。

这种拧巴纠结却又争强好胜的个性，其实广泛存在于那些无所依傍的女孩身上。

5

赵敏和周芷若，历来都是武侠世界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两派粉丝各执一词，谁都不肯信服谁。

这大概也是经典文学作品的魅力。

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绝不是简单的“好坏”就可以概括的。

她的每一次选择和每一个动作，都被骨子深处的性情脾气牵引着，找得到合情合理的缘由，能让人理解同情，甚至心生怜惜。

事实上，许多出身寒微而无依无靠的女孩，的确能从周芷若身上看见自己。

她们独身漂在异乡，一面渴望温情，一面又患得患失；明明心底柔软，却又不肯示弱一分。

所以，我很喜欢TVB版《倚天屠龙记》为周芷若安排的结局。

她武功尽失，过去的恩怨纠缠也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嫁了一直仰慕自己的宋青书，在汉水之畔做了一对平凡夫妻。

抛开那身铠甲，丢下那些欲望和责任，在与世无争之间，做回最初的自己。

就当她从未踏足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