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呃,或者说是我——的时候,太阳刚刚磨叽着晃荡到林立的高楼后面。下午五点四十的街道人来车往,人行道上的我俩面对面站着,像照镜子,又不太像。
我的目光从6厘米的高跟鞋越过黑色的正装套裙和白色的衬衫领口,一直看到她那双被眼线慵懒包裹着的眼睛,看到她瞳孔里映着的我。
我用了两秒钟时间做出了决定,决定不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发出“鬼啊”的哀嚎。她在这两秒里眨眼,然后说:“嗨。”
见到她的身份证的时候,我下意识也摸出我口袋里的身份证,两张白色的证件并排躺在麦当劳的桌子上。一张新一些,一张旧一些,一模一样;就像我俩,一个老一些,一个年轻些,也一模一样。
她吃麦旋风的速度比我还快,吃完跟我一样有叼勺子的习惯。她叼着勺子笑眯眯看我。
“你到底是谁啊我说!”我刮干净杯壁上残余的冰激凌塞进嘴里,叼着勺子含糊不清地问她,“你该不会是哪个心理变态整容成我的样子办张假证冒充我吧?”
“我说出来你别不信。”她放下嘴里的勺子。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我放下嘴里的勺子。
她干咳一声,一扬额前的刘海:“再过十年,你照镜子,就能看到我。”
我也干咳一声,总觉得应该用一句特别威风的俏皮话反击回去。但咳嗽之后我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妈呀。”
“胡扯的吧?呵呵,不是真的吧?”我下意识问她。跟十年后的自己在麦当劳一起吃麦旋风?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射灯映照下,杯壁的几重影子纷纷跌落到粘着冰激凌的杯子里,模糊又恍惚,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你说,我怎么证明你才信?”她捏着手里的杯子。
“如果你是我的话……”我捏着手里的杯子,“我QQ密码是多少?”
“十年里换好几回了。”她撇着嘴角,“我哪能想起来你现在用的是什么鬼密码?换一个。”
“换一个就换一个。”我撇着嘴角,“我上高中的时候烧掉的的那份卷子是什么?你要是知道这种黑历史我才信你。”
“一模前那次月考,生物卷子,考了46,怕你妈看到你就溜出校门买了个打火机。就在教学楼顶楼那个阳台上你一边烧一边偷偷哭……”
“停停停停停!”我站起来越过桌子捂她的嘴,“我信了我信了,咱别说了好吗?”
她微微皱眉,身体往后躲开我的手,但我的手还是碰到了她的嘴唇,掌缘蹭上了些唇彩。我微赧,没敢抬头,拿餐盘里的餐巾仓促纸抹了几抹:“那个,不好意思哈。”
她摇头,抿嘴匀开嘴上的唇彩,算是稍稍补救。她没说话。
她沉默,我沉默。迷之沉默。
于是这气氛冷淡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唐突让她不悦。毕竟除了这张桌子,我俩之间,还隔着十年岁月。
我想问问她,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
“你——”话一同出口的时候,我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先说。”她淡淡。
我把那张擦过唇彩的餐巾握在手里,“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以后居然会……高跟鞋,化妆,猛然在我身上看到这些元素,有点接受不能。”
我穿着件格子衬衣、素面朝天地坐在她对面,毫无形象,像个笨拙的小朋友。没想到在我自己面前,还是会局促,会拘束,会不知所措。
“人总是在变的。十年前的你,也决想不到你现在的生活。”她从提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轻敲烟盒推出一根,叼在嘴里,另一只手拈着打火机在手里打个转,优雅一按,火苗从从容容冒出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现在市区禁烟。”我说。
她一愣。“本以为回来了就没那么严了,没想到禁烟这么早。”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22年,嗯,28岁。”
她把打火机收进包里,把嘴里的烟夹在手指间,转了个圈要收回烟盒。
“能给我吗?当作纪念。”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也许是看到了滤嘴上的唇彩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