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雪团在脚边，似乎不熟悉没有男主人的家，它怯生生盯着猫粮盆子，又仰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忍冬，不时呜咽出声，等着忍冬喂它。
忍冬叹了口气，摸索着开了灯。暮色四起，室内突至的明亮令人心境澄明。小雪咬着她的裤脚，把她拽去冰箱，翘首等着猫罐头。
小雪是只美短，还是刚和孟津在一起时买的。刚买回来时，才一个月大，小小的一只几乎可以一手握住。四只小爪子白白的软软的，最开始老是蜷在猫窝里，后来胆子大了就开始爬上爬下。
孟津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它说话，一人一猫喵来喵去，好像没有障碍似的。
喵了整整三年。
现在孟津不在了。忍冬心里慌。她不太懂得如何跟猫说话。
2
孟津消失的第七天，忍冬收到他的私信。他发了长短信，说，“我们和好吧。”
字太多，忍冬不太有心思细看。
这时小雪钻到她怀里，团成球，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忍冬默契地给它顺毛。她以为没有孟津，无论是人还是猫都会过得一团糟，结果没有。忍冬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回他，“我们还能做朋友。”
分手以后做朋友。要么是不甘心，要么是不忍心。
这两样她都占齐了。
3
小雪刚刚到家里的时候，她刚找到工作，审计师，一万出头。孟津吃着博士奖学金，也是一万出头。两个人在铜锣湾租套公寓，刨去租金水电，每个月所剩无几，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点钱来买猫粮。中间过年要回家，还是找同事借的钱送小雪去寄托。
用相濡以沫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平常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吵架。你为什么不扫地，凭什么总是我洗碗，出门烦请带个垃圾好吗，脏衣服洗完澡就顺手洗了可不可以。如此种种，分了手之后再回想起来，竟觉得从心底渗出暖意来，那温暖凉飕飕的，像冷气里的太阳光，明明看得见，却隔得远远的。
孟津，我们到这儿打住，还是不要撕破脸的好。
4
还是撕破了脸。
分手一个月，孟津有了新的小女友，气性颇大，翻到忍冬的instagram，私信大骂，言辞间叫她做个安分的前任。
忍冬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哭得气血逆流还要认真回敬对方。
找到孟津，叫他管好女朋友，孟津那边说：“给你添麻烦了。”忍冬憋了十成十的气，忽然就不气了，一瞬间她明白，那个女孩子，降不住孟津。
孟津总是这样，他难受，也定叫别人感同身受。白芷这样张狂，怕是少不了孟津推波助澜。她横冲直撞，自以为握住了孟津的心，却不想是被他摆了一道，成为用来膈应忍冬的工具。
这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主角却永远只有两个，孟津和忍冬。再多别的人，都只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5
分手两个月。忍冬有了新男友。
这段新恋爱谈得荒唐，她总是忍不住在陈处面前提起孟津，看电影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相拥而眠的时候。陈处对她太好，凡事处处包容，纵得她肆无忌惮。有的事情是会上瘾的，比如时时刻刻去挑战陈处的底线。
陈处到家里来，小雪耸着背低吼不让他进门，忍冬连忙抱着它说抱歉，却听见门口有敲门的声音。拉开门，小雪猛地窜入来者的脚边，陈处和孟津四目对视，他们早在忍冬的社交页面上互相认识彼此。
过了好久孟津才说：“刚好路过把东西拿走。”
陈处邀他进门，说：“你随意。”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忍冬心跳加速，生怕出什么事，忙忙沏了茶同孟津说：“晚上我和陈处吃饭不能招待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孟津看着她，笑容有着不明的意味，说：“不了，女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又转头同陈处说，“忍冬给你添麻烦了吧。”
一句话落地，好似平地起惊雷，忍冬还没反应过来，陈处就说：“好事多磨。”
孟津的笑裂了一秒，很快又合上了，说：“那打扰了。”
忍冬看得胆战心惊，她太认识孟津这个笑，做了坏事揶揄的笑，冷不丁被刺一下，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送走孟津，忍冬和陈处都避开这件事不谈，晚上的餐厅订了一个月才有位置，陈处说：“好饿。”陈处脾气一直这样好，生气都看不出分毫，问他有没有生气，他说有一点，再问他为什么不说，他说舍不得冲她生气，忍冬于心不忍，满心的抱歉却说不出口。
感情的事上，忍冬总是这样拖泥带水的多情。她放不下孟津，又舍不得陈处，在两者之间优柔寡断来来去去，最后三个人都不好受。
陈处和孟津的爱各有不同，陈处爱得温，孟津爱得烈，陈处会说：“你这么爱花钱，以后要是遇到比我好的，你就跟他走吧，我怕你受苦。”而孟津则会说：“你不要跟别人走了，我会努力挣钱的。”
可能他们两个谁都没错，错的是忍冬自己，不该举棋不定。
6
分手三个月，遇到白芷。
房地产组来了新入职的实习生，一列名字扫下来，觉得不对劲，又回看了一遍，定准了位。白芷，中大会计本科，22岁，一一对号入座。入职证件照笑得生涩可爱，全然不是私信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入职仪式上，白芷显然认出了忍冬，也扭过头装作不认识。相安无事，不想下了班又收到讥笑，“你故意的吧？看到我的名字故意招我到你手下？别做梦了我不在乎这点工资，大不了辞职不干。”忍冬扶额，又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子骂，被骂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而了，堪堪耐着性子回她：“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冲。”
茶水间间里遇到，白芷会低声讪笑：“姐姐，你跟孟津分手是因为他没钱，现在他有钱了，你也攀不上了。”
忍冬气得浑身发抖，当初为了柴米油盐成天同孟津拌嘴，未料到时过境迁，竟成了孟津口中分手的原因，诚然分手是有这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原因却是性格不合。孟津如此颠倒黑白，实在诛心。
在一起的时候，孟津时不时歇斯底里，担心她会因为没钱跟别人跑了，有一次他又莫名生了气，等冷静下来又给她认错。忍冬掏心掏肺给他说，“你以后要是养不起我啊，我们俩就凑合一起过，等你养得起我了，我就跟着你过，你看，我们总能呆在一起的。”
当时情深，如今想来，不免心寒。
忍冬拌好咖啡，平稳好气息，才沉声对白芷说：“那祝你们百年好合。”往外走两步又觉得不解气，又走回来，说：“小妹妹，不管你和孟津以后会恩爱到哪一步，但是这辈子，孟津就算不说，他心里也忘不了我了，你好自为之。”
加班到凌晨一点，陈处早早靠着车等在楼下，忍冬远远看见，拔腿跑到他身边，忍不住撒气，简简单单说明原委，陈处搂着她，给她顺气，说：“会过去的，别理他们。”
在孟津那里，是少年轰轰烈烈地恋爱。
在陈处这里，才是细水流长地携手一生。
7
分手四个月，小雪从衣柜上摔下来，摔断了胯骨。
陈处前前后后帮着打点手术。自分类血常规检查，自凝检查，镇静苏醒，呼吸麻醉，胶骨头术，气管插管。一条腿上的毛毛被剃得干干净净，碎骨头取出来，医生问扔了还是烧了，陈处皱着眉头说：“扔了。”看见忍冬不忍，又叫住医生说：“烧了吧。”
忍冬握住他的手说：“谢谢你。”陈处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忍冬心口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从前从不跟孟津说这些客套话，可是跟陈处在一起时，总像隔了一层似的，点点滴滴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生怕欠了他什么。陈处这么好，反衬得她一无是处。
打电话给孟津报平安，孟津问：“他对小雪好吗？”忍冬回：“好。”孟津又问：“那他对你好吗？”忍冬正欲回答，孟津那边就自嘲道：“反正比我对你好。”忍冬说：“嗯。”
孟津欲言又止：“……他来找过我。”忍冬抬头看了一眼陈处，说：“我不知道。”
孟津说：“他让我别再来打扰你。”
忍冬说：“嗯。”
孟津说：“可是我做不到。”
忍冬呆住，她不太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情话，只能说：“忍着。”
挂了电话，忍冬心虚，同陈处补了一句说：“孟津说谢谢你照顾猫。”陈处说：“谁让我是小雪的新爸爸呢。”
小雪软软摊在笼子里，可怜巴巴看着陈处，低低喵呜一声，模样跟以前讨好孟津的样子如出一辙。所有事情都会翻篇的，猫可以熟悉新主人，人也一样。
忍冬呆呆地看着小雪，挠挠它的脖子。
举凡诸事，得必有失。
真的要舍掉孟津了。
8
分手五个月，陈处提出分手。
忍冬心上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冥冥之中她隐约觉得，已经踩到了陈处不能容忍的底线，可是她又放不下孟津，言谈之间都残留着孟津的影子，明明知道不能回头，可是目之所及随意一件小事都好像故人在侧。
陈处说：“我一直在等你忘了他，可是我耐心没有想象的好，对不起。”
陈处的教养一直这样好，明明错的是她，他却归咎于他自己，忍冬哀声求他：“不分开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陈处说：“再这么下去，我就对不起自己了，乖。”
忍冬几欲落泪，埋着头不叫陈处看见。陈处又温声安慰她，说：“没关系，我等你，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忍冬目送着他驱车远去，突然太阳光晃了眼睛，此时此景，似乎适合痛哭一场，情绪上来，鼻子一酸，于是蹲在地上庞若无人地流起泪来。
可是泪也没有多少，才落了两行就已经干涸。男女情爱，也不是非得要干哭两滴泪才显得用情至深。只是心里隐隐抽痛，失了陈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
现在明白，为时已晚。
9
分手六个月，小雪失足坠楼。
坐在家里，面无血色，颤抖着掏出手机想给陈处打电话，拨通了才发现是孟津打电话。
在家翻箱倒柜找不到小雪，在一楼楼道出口找到它的尸体，二十层楼的高度，它摔得血肉模糊。孟津说：“呆着别动，我马上来。”
二十几岁，以为分个手天就会塌下来，哭哭啼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分了手。等到末日烈烈而来，反倒哭不出声。整个人想被抽干了似的，因为有皮贴在上面，才不至于崩掉。
哎，忍冬，你该哭啦。最后一个不会离开你的，它已经死啦。
“不要哭。”孟津说。
忍冬怔怔看着他，眨巴眼睛，发现已经不太记得孟津长什么样。说过要喜欢一辈子的人，不过数月未见，已经从心里删除得所剩无几。大约真正喜欢的，不过是那股可以呼来唤去的虚荣心。
“我没哭。”忍冬回他。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可以哭出来……”
未等他说完，忍冬打断他：“所以你可以走了。”
谈个恋爱，分个手，总有一个人要伤心。程度如何都不重要，过个一年半载都会忘掉，不如一刀斩断了干净。你看，我跟你一起养的猫都已经没了，咱们还这样拉扯不清楚，实在没什么意思。没必要演琼瑶剧，别人也不愿意看。
她此刻只想找回陈处，在他面前转个圈，对他说，“哎，我回来啦。”
此外琐碎枝节，当断则断。
10
最后没有去找陈处。
隔着超市货架看到了陈处的侧影，和他身边的美人。那女子生得夺目耀眼，只是随意一瞥，就觉得是一对璧人。陈处这么好，值得这样的漂亮姑娘。
至于她忍冬，兴许无论在谁的故事里，都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注定是谁的主角。
说到底，自作多情，反受其累。
11
管他呢，反正，还会有下一个故事。
（完）
作者：PONPO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