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微信群里通知,晚上十点落地首都机场T3航站楼。哦,姐姐今天就要回家了。我赶紧给她的作文老师发消息,不好意思忘记给阿该请假了,因为她这几天都不在北京(麻麻太投入自我了)。姐姐参加学校的小天使互访交流团,去台湾耍了七天。七天,我们视频通话两次,微信互道晚安一次,她向我显摆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翠玉白菜一次。这就是我和姐姐的互动模式,首先是小独立。
姐姐大约天生就有良好的自我满足机制,对父母家人的情感依赖,远低于同龄孩子的平均水平,甚至还不如她用过的小奶嘴。四个半月,她被奶奶抱走,我工作日去看望她一次,周五接她回身边。一直持续到她四岁。去时,她开心,离别,亦是开心。朋友们说起孩子的分离焦虑,轻者恸哭一个小时,严重者满地打滚、声嘶力竭,我一次也没遇到过。
记得她三岁多,每个周日晚上我们离开奶奶家,她和奶奶站在门廊下相送。看她摆着小手,笑得天真,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心下总会泛起不舍与愧疚。但是,在车子开出她的视线之前,在我的眼泪涌出来之前,小人儿已经蹦蹦跳跳转身回屋去了。路上给奶奶打电话,她玩呢,她看动画片呢,她和爷爷遛狗去啦。
印象中,姐姐从出生起就一直独睡。三岁之前睡在有围栏的小床,后来就是标准的单人床。不仅单人床,还单人间。不仅单人间,还没有讲故事唱儿歌等等陪睡活动。朋友们常打趣,哄娃睡觉把自己先哄着了,我一次也没遇到过。她还小时,偶尔我来了兴致,坐在她床边唱唱儿歌,她却指指书桌说,你坐在那儿看看书吧。不知是我五音不全实在难以入耳,还是她特别需要自己的空间。
入学前,姐姐常翘了课跟爷爷奶奶旅游,一走一周。我也时常出差,一走一周。期间,我们从来不会通电话、聊视频。再大些,姐姐独自去参加夏令营活动,更是放飞自我,不知身后有亲爹亲妈。
16年夏天,她去华德福春之谷学校参加夏令营。头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见她已收拾好箱子,一边是卷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边是洗漱用品、书本与杂物。清早,我们去停车场,走到一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背着小包扭在前面,而姐姐背着书包,一手拉箱子,一手拎雨伞,活脱脱一个陪读的小丫鬟模样。夏令营归来,她掀起上衣给我看一块伤疤,半个巴掌大的痂,触目惊心。如今那个疤就留在她身上了。她讲自己怎么摔倒,怎么疼得哭,怎么在同屋朋友的帮助下涂抹紫药水,语气那样平静,丝毫没有要在妈妈面前撒娇的一丁点儿企图。我呢,赞她的勇气,叮嘱她这两天先别洗澡。不说出来的心疼。
17年夏天,她随写作班的同学去老师的故乡,安徽查济,参加国学与写作夏令营。同行的好几位妈妈发消息赞她,独立、自律,衣服自己洗,被褥自己整理,每天干干净净的,作业一日一练。其实奶奶也陪她去了,住在另外的院落,她对奶奶说,您就安心去写生吧,不用过来看我。
其实,如果我和她任何一方动了心念,总有一个电话会响起铃声不是么?
曾经也怀疑,姐姐会不会因为过于隐忍体贴,所以洞察了我的心意,会不会刻意藏起依恋,用她以为妈妈喜欢的笑脸面对每一次离别。事实不是,我也不是安慰自己。也曾经问自己,她坚强成长,我脆弱衰老,会不会有那么一场离别,再看她笑靥如花,我不复坦然。会天崩地裂吗?我不知道。就算是必然,我也不该为了预防未来的那个空洞,祈愿她依恋多愁。爱笑的女孩儿,总会运气好一点儿,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