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唯有时光记得

大维家的田里有两座孤坟,不知墓主,不知年代。风霜侵蚀,雨水冲刷,坟头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再黄,不知已过了多少年。

“爸,这是谁的坟?”

大维:“我也不知道,这两座坟从我小时候就在这里,无人祭扫。你看,土都塌了,两座几乎连城一座了。”

只有时光记得


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民国,小县城。

阿肆今年19岁,父亲是位私塾先生。虽无显赫的家世,却很有才华。他拜在名医门下学艺,踏实而有悟性的他,颇得师傅器重。

初遇柔嘉,是在初秋,镇上的药铺。她挽着简单的发髻,穿着一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绣着淡淡的花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恬淡的茉莉,带着清香,阿肆看呆了。

柔嘉不自觉的心跳加快,脸上一阵红晕,她心想:“原来世间还有如此炽烈的眼神。”这一面之后,他们走进了对方的心里。

柔嘉的父亲是梨园弟子,在旧社会身份低微,凭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在小城站稳了脚跟,娶妻生子。他不愿女儿再沾染戏曲,从小便让她在琴棋书画上用功,因此柔嘉身上没有半分市井之气。

阿肆对父亲提起柔嘉,父亲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此时虽不比清朝,但戏子在顽固不化的人眼里,仍是“下九流”,更何况阿肆的父亲极看中门第。

家里正在为阿肆张罗亲事,父亲为他选了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几个女子,你中意那个,我找媒人为你上门提亲,不要再提那个女子,我们家不可能娶一个那样出身的儿媳妇!”,“父亲,儿子非她不娶,您不要再为我张罗了,儿至死不渝!”

为了说服父亲,阿肆废了很大周折。最终,父亲看阿肆态度坚决,又觉得这个女子虽门第不高,却十分知书达礼,想着传宗接代是大事,不能耽误了,同意上门提亲。

婚礼喜庆热闹,有情人终成眷属,亲朋都为他们高兴。婚后的生活简单幸福,阿肆已经开始自己坐堂,师傅一旁指点,柔嘉照顾家务,侍奉公婆。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直至终老,那该多好。

二、家破人亡

虽已改朝换代,官场还是官场,甚至更加黑暗。曹县官本是个商人,靠着投机倒把赚了不少银元,买了官做,换换身份,接着捞钱。民国的县官,不少都是地方一霸,若再与哪个军阀交好,便连上级都没有了,谁也管不着他。

寻常百姓只要没有惹到他,安分守己,日子到了相安无事。只是有一日,曹县官家的公子见了柔嘉,便想得到她。不顾廉耻的人不会在乎纲常,更不在乎她是有夫之妇,反正也没想让她做夫人。

曹公子找到阿肆父子,威逼利诱,二人坚决不从,曹公子编个理由便把他们扔进监狱。阿肆的母亲几次探监,看守都说:“死了!别再来了,给多少钱也不能让你看,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就让你来收尸!”

婆婆面如死灰,几乎是拖着两条腿找到她的。“柔嘉,好媳妇,我们家没能耐,救不了他们爷俩,我对不起你,让你刚过门就守了寡。但是我还不糊涂,绝不能把你交出去。我已经安排好了,送你去乡下,他们绝对找不到,你在那把孩子生下来吧,给我们家留个后。其他的,我不要求了,你年纪轻轻,往前走一步也是应该的。”

婆婆所说的乡下,是个极穷的村子,没有多少人家,每家都破衣烂衫,食不果腹,她住在婆婆的远房亲戚、一个老汉家里。柔嘉在这里过了半年多的时光。她夜里经常梦到与阿肆的旧日时光,却从没梦到过他托梦给她,她想,他或许已经走远了吧。

柔嘉生产那日惨痛异常,由于路远,接生婆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想着“要给阿肆留个后”,这也是他们爱情唯一的结果,她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生产。听到婴儿啼哭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阿肆在朝她微笑。她走出屋子,屋外阳光明媚,绿草繁花点缀着每一寸土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柔嘉走了。老汉选了一处无人的荒地,葬了她,让她安安静静的,不再有人烦扰。她结束了在人间的一切苦难,她解脱了。世间再也不会有这个如花般清丽的女子的身影,她的情感、她的过往、他的一切都不会出现,岁月会抚平一切,就像她从没来过一样,只留下这座孤坟。

老汉无力扶养这个男婴,抱着他走了不知多远,有户人家愿意收养。这家虽在农村,却是个殷实人家,“仓里有粮,孩子起码不挨饿”,老汉决定把孩子留在这。老汉说:“这孩子没什么亲人了,我实在是怕把他饿死了,这是他家唯一的后人啦。求你们好好待他,日后我也不会再来。”

三、死里逃生,却生不如死

阿肆没有死。阿肆和父亲被关进监狱,本是不能活命的,然而他平日在药铺行医,做了不少积德行善的事,监狱里的人总是手下留情,父亲年迈经不住折磨,撒手人寰,他却活了下来。两年过去了,县长家的公子早就忘了柔嘉这回事,为了腾地方,阿肆又被从监狱放了出来。

家早已不是家。打开门,灰尘扑过来,屋里冷的让人心寒,没有一点人的气息。他走进自己的配房,那原本是他和柔嘉的爱巢,桌子上一层灰尘,蜘蛛结的网从窗户上延伸到地上。他不想再看到这一切,转身跑出家门,从此流浪街头,终日以酒为伴。

师傅看到阿肆被放出来,心里很高兴,心想“总算留了一条命”。可这高兴没持续多久,阿肆把房子卖了,卖得的钱都被他抽了大烟,终日以烟酒为伴,谁劝也不听,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干净。

一个冬天的早上,有人来告诉师傅,阿肆喝醉了,倒在城外的土埝上。师傅赶到时,他身子早已硬了。师傅长叹一声:“死了好,死了干净,活着受罪呀。”他买了一口棺材,找了处没人的荒地,葬了他。“这荒地也有一座坟,就葬在这吧,有个伴也好。”

四、

大维从小长在这个村子,他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他们没打算瞒着他。父母十几年来对他视如己出,如今他们年迈,不愿意提起身世惹他们伤心。况且他听说原本的家里也没人了,只记得父母提起过,他是个老汉抱过来的,他小时候有个城里的老郎中来看过他,留下些钱就走了。

家里原本不是村里的富裕人家,只是不缺吃穿,多年来父母的善于谋划、辛勤劳作,如今家业比儿时大多了。他记得儿时这块地还是荒地,大概几年前他们家接手这块地,地里有两座坟,原本就有,不知多少年了。这两座坟不知墓主,不知年代,也无人祭扫。风霜侵蚀,雨水冲刷,两座几乎连城一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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