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我,住在海滨十八线小城。
隔壁办公室的人资专员和同事正谈论着刚刚收到的几份简历,高声嬉笑着评头论足。那几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里,正是跟我年纪相仿或稍长几岁的中年男人,履历华丽,只言片语间也可以品得出他们都经历了许多,背后都扛着一个家。
午饭钟声急促地响起,走廊里很快挤满了蹦跳着的实习生们,推着清扫车的大爷连忙靠墙躲到一边,跟他一起贴墙让路的几个人影里,有我。我瞥见那车上挂着的大桶里,除了各色垃圾、灰土,还有那几份简历,它们甚至都没有被碎纸机过一下,就那样躺在桶里,一个个面带微笑的中年男人被桶内油渍和污物慢慢浸透……
四十年,可以让人学会很多东西,领悟很多东西。回退十年,走南闯北,从边城到北京,再到广州。英语专业出身,韩语也因为家乡的关系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写过几本书,拍得出不少上得了台面的商业图片和视频,会剪辑懂代码,不管是平面设计还是3D建模都做的顺顺当当的……呵呵,会的东西很杂是吗?如果你也有自己经营过一家小公司的经历,就会发现几乎所有东西都是你不得不学会的,并且是马上就要能用,还要用得好的那种。
我一直不敢松懈的奋斗人生也曾戛然而止过。那一年,年纪尚轻的母亲病逝,天,忽然塌了一半。这也是我会在这座海滨的小小闲城定居这后十年的原因,突然间就不想那么拼了,赚那么多钱做什么?从那之后的十年间,我带着妻子,儿子,细细品味着生活。
我们确实找到了生活本身,也见过了很多从前来不及查看的瑰丽景色。特别是儿子可以跟着我们到处跑之后,三个人跑遍了周围所有的小小道路和角落,在这里找到一辆废弃在林中的装甲车,在那里找到一弯深嵌在山坳中的湖水;动手自己设计和装修好新家,甚至我们还尝试做了整间屋子的家具。
还有很多很多,非常非常的棒!
四十岁,终究是不急不缓地来了。一切仿佛突然就有了变故,小城的经济体系太过脆弱,脆弱到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公司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崩溃、消失。我的收入也随着急转直下,即使在从大城退隐之初就已经削减至极的物欲和开支,也开始显现出维系不稳的忧患。
我的工作属性和履历,大概跟前面说过的那几份简历上的男人差不多,都很不适合小城。在这十年里,我在小城保持着大城的工作习惯和效率,以及跟大城相差无几的收入,这一直被妻儿视为一种骄傲,我心里也跟着骄傲。
现在,随着小城里那几个熟悉的大厦倾倒,我又一次,不得不站在了烟尘中。
大概,是要回到大城里去了吧!
四十岁,等到征程再起那一刻,忽然间觉得自己少了很多棱角和血气,连勇气似乎都变成了空壳。要放下我们亲手打造的这个近乎完美的家,甚至要暂别妻子和儿子,放下过去十年走过的每一片树下阴凉……这些都会让我的脚步踟躇,让我的心中柔软。
可是总还好,我们曾经见过最糟糕的样子,面对逆境时,我们会压抑、难过,满心怨气也说不定,可以大抵就是这样也算到了头儿,再糟糕些也只能有这些表现得出来吧。反过头来看欣喜,那些小小的,那些可能只有一点点变化的好事,总会连带着改变身边更多的事,至少最常见的这两张脸上,微笑都会借着这么一丁点的小幸福多出来不少。
总能过去的困难,想过去,并不容易。荆棘般刮掉了血肉皮肤,一条条翻卷开的伤口也难结痂。叹气的时候,也想吞下半口,不许那气息太过放肆,免得让自己显得过于疲惫,显现要撑不下去的样子出来。
可是它总是会过去,更好的总是会来。
过去四十年,我们不都过来了么?那就再来四十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