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刚过去,家里还剩下一堆豆沙蜜枣粽,没有人愿意去动它们。
对我们几个潮汕小孩来讲,记忆中的端午就应该是大大的双拼粽球,对,我们不叫粽子,叫粽球。粽球里除了有糯米之外,还有咸蛋黄、腐乳肉、虾米、香菇、栗子、豆沙等,咸甜双拼,美味无比。还有一种茶色的、软软的粽,叫“栀粽”,这大概是潮汕特有的东西。印象中阿嫲总说吃这个好,能下火。说完她就拿起一块栀粽,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纱线,一头捻着,一头咬在嘴里,用线将栀粽割成了若干小块,放置在盘边,我们可以蘸着白砂糖吃。
小时候总觉得它难吃,太苦,阿嫲在盘子里放了一大堆都没人吃。
长大后自己动手用纱线割几块吃,弄得形状各异,胡乱蘸点糖,入口却回甘。
不在家的时候,遇到这种传统节日,总是特别想家,想念任何一种家乡的味道。但是现在网购方便,家乡的味道可以下单隔天送达,过节的感觉却只剩下了三天不过瘾长假。
我对过节的大多数感觉,留存于家里的那条小巷里。小巷不长,住着几十户人家,小时候家家户户大多都是认识的,从头走到尾的时候,总会遇上不少需要打招呼的人。童年几乎在这条小巷里度过,带着妹妹,和认识的小伙伴在这里玩耍,什么捉迷藏、跳绳、跳皮筋、木头人,所有游戏规则都烂熟于心。日落黄昏,饭点一到,大人们出来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我们才满头大汗依依不舍跑回家吃饭。
那时候印象最深的两个节日莫过于元宵节和中秋节。小时候的元宵节真的好热闹,整条巷子的小孩会在提前很多天就买好元宵灯,大多是当年生肖的造型灯,开关一开,灯亮歌起。一些有心的家长还会一大早去市场买大大的白萝卜,中间刨出个心,安个底座插根小蜡烛,一个萝卜灯就此完美诞生,提着萝卜灯的小孩顺势成为当晚所有孩子的羡慕对象。
晚上吃完饭和汤圆,巷子里的小孩会聚集在一块,排成小火车状,手依次搭着肩膀,浩浩荡荡走到六楼(我家住六楼)去找我们姐妹俩一起“迎元宵灯”。通常爸妈不准我们晚上出门,但看到那么多小孩热切的目光,只能松口答应。当时,我们就这样围着小巷,提着各自的元宵灯,一圈一圈地走,大人们看着我们笑眯了眼,我们愈发兴奋高声歌唱,成为巷子里的风景线。
中秋节呢,和不少外地的朋友同学提到过潮汕的中秋节,那个排场,说是盛宴也不为过。我记得中秋快来临那两个星期,家里的大人就开始忙碌了,准备所有祭拜的东西,为了十五晚上可以“拜月娘”。那天晚上一到时间,巷子里每家每户都会打开门在家门口拜月娘,一大桌祭拜的东西满满当当,整条巷子里烛火通明。八月十五正值夏末,天气还有些闷热,大人们就坐在门口,摇着蒲扇,一边吃月饼一边喝功夫茶,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偶尔大声训斥着自己的小孩,别乱跑,小心撞到别人家的桌子。
拜月娘的时候,我除了会被我妈拉着,拿着香对着“月娘”下跪嘴里振振有词之外,我妈还会说,把课本也放在祭拜的桌子上,让月娘保佑你考第一。于是,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把自己比较弱的那一科教材放上桌,后来,大学的时候,我把自己的钱包也放上了桌,麻烦月娘保佑我多赚钱,钱包能撑到破掉。因此,我可没少挨我妈的骂。
想起来,小时候的过节真的很美好。我们的小时候没有微信微博,没有智能手机和ipad,玩就是一大群孩子围在一起奔跑嬉闹,过节时因为大家能聚在一起又格外开心。相比之下,现在的元宵节,如果能和家人一起吃碗汤圆,就觉得已经很对得起这个节日了。没有了元宵灯,有也感觉不太好意思提着出去游荡,当年结伴的小伙伴们更不会再来找我了,因为大家都已经长大散落在四方。看看楼下,没有太多喧闹,会提着元宵灯的小孩也零零落落,大多数都有大人陪伴。
中秋节的习俗则一直在延续,忙忙碌碌准备祭拜品的大人们在变老,而我们这些新晋大人却只会讨论五仁月饼的地位不可动摇。我问妈,是不是过节的味道在变淡了?老妈却说是我们都长大了,不再疯玩,也不再有太多期待。她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是很繁琐的,但年轻人大多都不会准备这些,也不会去学,所以以后就只能从简,甚至简而略,这节过得当然就不比以前。我听着有些难过,想起这些年的中秋节拜月娘的仪式开始变得匆忙和简单,也大概能理解老妈说的话。
那记忆中曾经烛火缭绕过的巷子,住户也都搬走了好多,房子已老,老得苟延残喘,不少都被贴上了“拆”的标签。但夏末的月圆日一到,烛火仍旧会升起,星星点点,看起来虽冷清不少,但对于归家游子,眼前一景就已能点燃心里那片荒地。
前阵时间回家去,走过巷子,无意中看见一面斑驳的墙上还存留我小时候画的画。当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牌子的粉笔,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才能使那个拙略的四角星和笨笨的月亮一直住在墙里那么多年。
然而,我也说不清楚,我怀念的到底是过节,还是自己的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