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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顺失踪了。
爱民超市的小柳告诉我。
看神情,小柳的反应并不像我这么震惊,也没有丝毫惊慌,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八卦状态。
据她说王顺已经旷工三天,超市按照规章制度准备辞退他,实在联系不上本人,便翻出了入职登记表找到上面的紧急联系人。联系人是他的父亲,打通电话后才知道他同样三天没回家。按常理来说,孩子一夜未归,父母早应该着急上火,即便不去报警,也得撒开人马四处寻找。但……我忍不住冷笑一声,王顺本来就不是常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怕是平日就经常夜不归宿,三四天不见人影可能对于他的父母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算算王顺失踪的日子,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冷汗遍布全身,想起那天晚上他头枕胳膊,躺在高高的冷柜上喊我的情景。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小柳看出我的不自然。
“没,一点也没有,凭空消失,”小柳用手不停地扇着风,翻着白眼说:“早不跑晚不跑,非得这时候跑,他还欠我一个班没还呢。”
我心中一动,“跑?你怎么知道他是跑了?”
小柳瞬间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开始给我数。
“欠赵哥一千,欠强哥五百,孙姐一千二,小杨七百……”小柳眨着眼算计着,显然一时半会儿算不过来了,索性抬起头一瞪眼,“总之超市上上下下借遍了,不想还钱不就跑了么?”
我长吁了口气。小柳说得有道理,王顺在超市工作两年多,向来口碑不好,可能和同事之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借钱。但他性格蛮横,同事大多敢怒不敢言,虽然欠了很久了,也不敢主动去要。而超市老板也苦于这一点,无法痛快地辞退他。他的失踪倒是给老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喂,”小柳看我走神,忍无可忍地推我一下,“你倒是说话呀。”
我失笑道:“我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能替你去上班,你让我说什么呀?” 小柳作势要打我,但很快被同事叫回超市去忙了。
2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和王顺不算相识。我们之间的纠缠不清,过程可以说相当诡异,这还要从几个月前我刚搬来这个片区说起。
爱民超市位于城市的老城区,我租的房子离爱民超市并不远,就在它背后巷子里的一栋老旧小楼上。据说这是某个单位原先的家属楼,每个房间不足四十平米,这么小的面积很显然早已无法满足现代家庭的需求,所以原住户大多搬离了小楼,去住到单位新盖的大楼房里。这栋小楼虽破败,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拆除,这倒是给我这种身无分文的穷人提供了便利。
房间很小,但好在还算干净,价钱当然也在我的承受之内,而且最主要的是离我工作单位很近,每天上下班通勤时间步行加起来半小时,省下的车钱也能在月底多存一笔。
就在我沾沾自喜时才渐渐发现,这样的眷顾可能只是老天对于即将到来的厄运的一种补偿,让我既难以忍受,却又舍不得放手。
小楼正对着爱民超市的后门。
当然,不管是超市还是商场,或是前门和后门,对于我来说都毫无干系,以我目前的消费水平这些场所都让我望而却步,更适合我的消费方式当然是地摊和夜市。但不管如何,琳琅满目包装精美的商品,既高级又解压的购物方式,对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双眼睛早已盯上了我。
从小我就对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缺乏自制力。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看到货架上各式各样的德芙金帝费列罗,我路都走不动了。咬着手指看看巧克力再看看妈妈,眼里的渴望瞎子都看得出来。然而,妈妈会拉着我加快脚步,丝毫不顾及我的委屈。之后的每一次,妈妈都会带着我避开巧克力的货架,直奔萝卜白菜。
一个小孩子的执念是很可怕的。
终于有一次,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巧克力的渴望,趁所有人没有注意,偷偷地从货架上拿了很小的一块,藏在衣兜里。很幸运,没有人发现,包括老板。
那是一种既兴奋又恐惧的感觉,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那块巧克力我没有吃,只是把它装在自己的书包里,不敢看也不敢摸,就那么装着。似乎一直在等着有人揭发我,我还能把这个小小的赃物拿出来退还给它的主人。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这个行为是“偷”,而只愿把它当成自己的一次失足。但是,万万没想到。它会上瘾。也许我的悲剧便是源于此。
爱民超市正开在居民区的中心位置,也是我每日来去的必经之路,所以逛逛超市就成为我下班后的消遣。当穿梭于超市的货架之间,一圈又一圈的徘徊时,必然会经过放置巧克力的区域。忽然有一日,我揣在衣兜里的手终于不受控地伸向那盒小巧又颇具诱惑力的巧克力,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牌子。
我心怀忐忑地左顾右盼,假装在找东西,眼神却在确认刚才的一幕是否会被人发现。很幸运,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所有人都专注自己身旁的方寸之地。我垂头将一缕乱发撩到耳后,却在手即将放下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不远处架子后的一个人影,我的呼吸便是一滞,胸口瞬间冰凉一片。
露在货架外的身体颀长,很明显是一个男人,从衣袖能看出他穿着超市的工作服。我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我,但以他现在的角度确实可以看到我。我随手拿了一包饼干,前后左右翻转,低头假装看着包装袋上的配料表,内心里早已天翻地覆。
我不停地在怀疑和悔恨中摇摆,猜测着,否定着,自责着,当我终于下定决心去他跟前试探一下时,他竟然不见了。我转头找了一圈,确实哪里也没了他的踪影。随后我顺利地走出超市,没人阻拦,忐忑的心这才算放下来。一身的冷汗被风干后,我暗笑自己的神经过敏。
人常常就是这样,风雨将至时如临大敌,但眼看着乌云散去天空放晴后,又会嘲笑自己的怯懦幼稚,和不堪一击。但拜这件事所赐,我着实是受到了惊吓。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超市打工的小柳,她和我同年,性子开朗活泼,没有心眼。我旁敲侧击地套出爱民超市近期的情况,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没偷没抢没讹诈,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最大的事也许就是王顺和强哥打架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王顺这个名字,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未来的生活要和这个名字纠缠好久。
再一次走进超市,我开始留意那些平日不起眼的理货员。他们散布在超市的各个角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在我身后的是个男人。我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中寻找到我没有“暴露”的铁证 。他们有的忙碌,有的散漫,所有眼前的表象都告诉我,至此,这段在我生活中横插进来的意外就这么过去了。
3
厄运是从塞进门缝的一张小纸条开始的。
巧克力好吃吗?
纸条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我却像被一个千斤重锤砸在了心上,捂着胸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半晌才缓过来,滑坐到地上时才感觉身上已被汗浸透。
仔细地翻转着纸条,我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判断它“主人”的身份和目的。但很快便放弃了,因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纸条。
看样子纸条是从一张白纸上裁下来的,不太宽也不太窄,是那种放到地上恰好忽略不了的尺寸。字体幼稚潦草,但每一笔又写得不刻意。我脑中仿佛浮现出一只悠闲又笃定的手,轻松闲适地写出这几个字后,又折叠裁剪纸条的画面。
他来送纸条的目的,当然不是为巧克力的品质味道做顾客回访,究竟为了什么,我不可能知道,我只知道,怕是要倒大霉了。我瞬间想起那个隐藏在货架后的男人,他那天可能真的看到了我,只是没有抓我的现行,等的恐怕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我紧了紧衣襟站起身,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甚至床角磕痛了腿都没想要坐下来。转了几圈之后我绝望地发现,如今的局面是我处理不了的。我从第一次得逞时就设想过被抓住的场景,那时单纯地以为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可以赔偿,可以哀求,甚至可以哭泣装可怜地去逃脱惩罚。但真正到了这种境地,却唯独没想到过如今这样被动又不知深浅的局面。
这个神秘人处心积虑,很显然在沉寂的这段时间里,藏匿在暗处刻意地关注过我。既然他能将纸条准确地塞进我的房间里,他甚至可能跟踪过我,那么我的工作单位也不是秘密。想到这一点,我更是头皮发麻。小小一个巧克力也许不足挂齿,但它若被公之于众,放到我的履历档案中,对于一个妄图靠自身努力改变命运的体制内新人来说,这就是一个致命的污点。我甚至都能看到我因此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未来。
我可以确定这个人一定经常见到我,甚至于我也见过他 ,只是一暗一明间,着实无法确定他的身份。而我如今能做的,只是等。但我知道,无论他要的是什么,对于我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一天,两天……好多天过去了,我瑟瑟发抖地等待着狂风海啸来袭,奇怪的是,竟然风平浪静的没有一朵浪花。我心头的阴云渐渐散去,正当我乐观地怀疑那张纸条只不过是隔壁顽童的恶作剧时,第二张纸条来了。
依然是从白纸上裁下的纸条,还是那个闲淡又丑陋的字迹,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纸条上有两行字。
爱民超市后巷,明晚十点。敢不来就试试看。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这才明白,先前以为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他折磨我的手段。一紧一松后的突袭,果然让我措手不及。
爱民超市后巷是我每日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幽暗偏僻,白日里除了几个摸鱼偷懒的超市员工会在那里抽烟闲聊,很少会有人从那里经过,更别说夜里十点。而且听小柳说,那里的监控摄像头只是个摆设,坏很久了一直没有维修。我很害怕,千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去,但他的威胁又让我实在不敢不去。
一天在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中过去了,窗外的夜色浓得像黑洞一般,吞噬着我的勇气。我不敢去,这一刻我深知,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去。临近午夜的时间,去一个黑漆漆的暗巷,和一个神秘莫测不知善恶的陌生人见面,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甚至都在想象,若是我出了这道门,明日的早间报道里,就会有我遇害的新闻。大幅的特写照片里,是我惨不忍睹的躯体和溅满鲜血的脸,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立刻将门反锁,唯恐有人趁我不备破门而入。
敢不来就试试看!神秘人无声的威胁,此时却被配上了最凶狠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我像弹簧一样从床头站起……如此这般左右为难反复了几次后,我终于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不知不觉睡着了。再被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闹钟响起了。
阳光照进屋里,昨夜的焦躁恐惧似乎像是做梦一般,但心头沉甸甸的感觉丝毫未减。因为我知道,太阳升起,但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忙碌的工作,让我暂时放下了心头的忐忑,直到办公桌上那部电话铃声响起。
我在对方沉默良久又略重的呼吸中,心被瞬间吊了起来,没来由地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我还是装作镇定地告诉他,再不说话我就要挂电话了。
听筒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然后一个嗓音沙哑的男声开口了。
“昨天不敢来啊?胆子不小啊,哈哈。”
这句前后矛盾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却精准地说出我的心里,又给我一个不动声色的威胁。我没说话,其实我很想问问他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我浑身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他见我不接话,又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算了,不吓唬小姑娘了,不见就不见,反正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看,你的工作电话我都有。哈哈,别怕,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害你的。”
“你要……什么?”乍一听到这个声音,我也被吓了一跳,声音抖得完全不像自己的嗓音。果然对面的男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清了清嗓子才忍住笑接着道:“害怕了?哈哈,别怕别怕,哥哥就是要点儿钱花,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欲哭无泪,钱我也没有啊。喝了口水,勉强压下狂跳的心,我才说道:“我没钱,再说我的事只是小事,你去报警吧。”
对方沉默了数秒,收起了笑,阴恻恻地说:“行吧,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发现他混蛋的程度,也没资格去验证他是否会言出必行,因为我不敢用自己的前途去赌,而我自己也完全没有表面上的镇定。
“等下,”说完这两个字,我就感觉要遭,因为我又听到了他的嗤笑声,“你要多少?”
“两千吧,你现在记下我的QQ号。”听筒中的声音里夹着难掩的揶揄意味。
记下一串数字后,我忍不住说道:“我没有这么多,我……”
他竟然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我后面的一句话只好又咽进了肚子里。
这一整天我都在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我盼望自己能够淡定一些,坚决一些,不去理会他近似于无赖的勒索,但我又害怕他真的去报警。一包巧克力不值几个钱,但真到了派出所,可能还是会被处理,这绝对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两千块钱也不是很多,如果这件事能就此彻底解决,我也能接受,只好自认倒霉。下班前,我加了记下的QQ号码,给他转了账。破财免灾,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也为终于能放下的这个大包袱松了口气。
只是当时的我太单纯了,不知是我的软弱助长了他的贪欲,还是这本就是他处心积虑的步步设计,总之我完全没料到人心竟险恶至此。
无事一身轻的日子太短暂了,当那个只有一条转账信息的QQ号忽然闪动时,我手中的水杯差点甩在屏幕上,然后想都没想就合上了电脑。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毫无意义,他想找到我的话会有很多种方法。
我迟疑地打开电脑,点开那个叫“六六大顺”的QQ头像,果然,对话框中只有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再给我两千。
心底一股怒火升腾而起,但瞬息间又熄灭了,我还是挣扎着回复道:没有。消息发出之后心情更加忐忑,我不停地打开对话窗口,然后又很快关闭,无意识地重复着,但对方始终没有反应。
可能他在忙,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在考虑如何对付我,直到我快要下班的时候,“六六大顺”的头像才懒洋洋地动了。
我很想假装没看到,但手偏偏不听使唤地打开了窗口。
“你最好想清楚!”
我怀疑这家伙学过心理学,他的话从来不会说得太深,也不会去具体地威胁,就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能把所有可能的甚至最坏的结果都自己列得明明白白。不得不说这个方法极为有效,因为当同事喊我去领导办公室的时候,我瞬间就想到是不是被他告发了。好在是我多想了,但我脑子里还是自动浮出领导怒目而视要开除我的画面。
从办公室出来,我迅速将工资卡中仅有的两千块钱转给了他,还垂死挣扎地加了句话:最后一次。
他当然没有回应,但我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嗤笑声。
接下来的日子,我恍若身在梦中,浑浑噩噩不可终日,又像是坠入云雾,每一步都不知深浅。
毫无底线的妥协很快就让我深受其害,一千,两千,三千……我不知道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哪天是尽头。微薄的收入根本填不满这个无底洞,我惊恐地发现,真的走投无路了。
但似乎他不把我逼到绝境不会善罢甘休,沉寂了几天的“六六大顺”又来作妖了。
“给我两万,要现金,晚上八点后送到爱民超市来。”
看到这句话后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终于能知道他是谁了”。再看到“两万”这两个字眼时,我的头顶一道晴天霹雳,劈得脑仁嗡嗡直响。
他疯了。我也要疯了。
我知道他不会给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与其白费那个力气,还不如想个办法将这件事彻底解决,但最首要的是得想想去哪弄两万块钱。
4
八点后的爱民超市稀稀拉拉还有一些顾客,大多在打折的面包和蔬菜区。员工们也开始整理货架,做闭店的准备。我进来时门口收银的小柳正埋头整理款台的小货架,口中还轻声抱怨着:死王顺,又不知道死哪儿偷懒去了,活儿都得老娘干!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当然也没心情和她打招呼寒暄。
超市虽然不算太大,但我的视角有限,只能看到几个理货的服务员在不停地忙碌,似乎不太像我要找的人。迟疑了下,我只能走进里面在货架之间穿梭,慢慢地寻找。
巧克力依然摆在相同的地方,但我再没心思去琢磨它诱人的滋味。也或许它带给我的苦涩,是我一辈子再无法忘记的,想不回味都难。此刻我忽然惊觉,这几个月间,我竟然再没有去任何地方“拿”东西,我不由得苦笑,这个病就算是治好了?但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冷鲜区没有一个人,我独自逛到这里很有一种突兀又不怀好意的感觉,大致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
头顶忽然传来的一声嗤笑,吓了我一大跳。我身旁是一排摆在墙边的冷鲜柜,抬起头找了半天,才看到高高的冷柜上躺着一个人。他侧躺着,一只手臂弯曲撑着头,一只手放在身侧,手指卷曲着,拇指和食指像捏着什么东西扣在手心里,从指缝间隐约逸出一缕烟雾。
虽然看面相很陌生,但刚才的笑声却又很熟悉,瞬间就让我猜到了他便是给我塞纸条的坏人。看他隐藏在此处摸鱼,也必定是小柳口中偷懒的死王顺。我下意识捏了捏身侧的挎包。
“带来了?拿出来吧。”他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而我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我当然不情愿拿出来,这么轻易就给他都对不起我四处筹钱的辛苦,如今包里硬邦邦的两捆钞票也许就是我脱困的救命绳。
我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紧盯着他,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前前后后也给了你很多钱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要纠缠我的话,我只能去自首了。到时候恐怕你敲诈勒索的罪名要比我大得多,最多我们一起鱼死网破。”
他愣了一下,慢慢地直起身体,偏头嗤笑了一声后,手扣在嘴唇上深吸了一口,然后眼睛微眯着看向我,随着喷出的烟雾轻哼道:“胆子大了,嗯?”
对于他的嘲讽我无话可说,但还是有点心虚地垂下了头。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一股劲风迎面而来,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挡,顺势用力一推。在我踉跄地向后倒退时耳中听到一声惊呼,我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刚才好好坐在冷柜顶上的王顺,被我一推后竟然手没扶稳,跌进了冷柜与墙壁的夹缝中。
这一下变故把我惊着了,我捂了下挎包,想都没想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我才开始后怕,但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用,只能等着他再联系我,大不了再去趟超市把钱给他。
一天,两天,三天……当小柳告诉我王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时,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用力推一把他就失踪,这实在是说服不了我。但事实是,王顺真的失踪了。因为我再没收到他的QQ消息,也没接到过他耀武扬威的电话。
当我下班时看到超市门口有警察的身影时,我又紧张起来。王顺的失踪可能和我有关,这是我一直有的预感,但却也想不透其中的关窍。难道他是被我几句威胁吓到畏罪潜逃了?他失不失踪其实我并不关心,但若是警察介入,难免会查到我身上,那么,我在超市的种种也会暴露于人前,这样一来几乎和被王顺告发是一样的效果。
我又开始整日心神不宁,只等着噩耗传来,但我心潮起伏,日子却平淡无波,王顺毫无音讯,警察也没找上门。
心七上八下地吊着终究不是事儿,我又晃荡到超市去巧遇小柳。闲扯几句后,都没用我拐弯抹角去套话,小柳自然就说起了王顺。
他的家人联系不到他,自然报了警。前两天警察来超市调查了一番,轮流找员工问了话,但问来问去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知道他外债不少。他的手机也找不到,目前都确定不了他是单纯的失联躲债,还是出了事。
我想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些。好不容易等小柳停下来喘气,我不经意地问道:“监控看了吗?”
小柳撇撇嘴:“还说呢,那天监控正好坏了,没来得及找人修。”
我长舒了口气,看来我和王顺的接触并没有被拍到,当然还要感谢他摸鱼的地方也隐蔽,也没被人看到。
小柳拉着我说完,又要着急回超市干活。她抱怨说冷链区最近有股怪味儿,老板怀疑大伙儿偷懒没好好打理货品,导致鱼虾变了质,这两天每天要求全面精细地打扫卫生整理货品,冷鲜区是重点区域,再发现类似情况就要扣薪水。小柳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至少不用再担心莫名其妙会被警察盘问。
5
接下来我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来慢慢补着先前的窟窿。偶尔上班的间隙会忽然心神不宁焦虑起来,盯着“六六大顺”的头像恍惚很久,就怕它再次闪动,但它始终沉寂在我列表的最底端,直到灰白得不起眼。总的来说,日子似乎慢慢恢复了正常。细想想,几个月的经历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毫无变化,超市照样生意新隆,我依然上班下班,只有王顺,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
单位搬了新大楼,而我为了上班方便,也跟着搬了家,离开了那栋小破楼。生活就是这样,一段接一段的历程,新的生活终归会覆盖旧的,记忆也一样。当我两年后再次来到单位旧址办事时,路过爱民超市,竟然感觉那般陌生。
超市门外一片凌乱,工人们进进出出搬东西,将超市货架和制冷设施搬到几辆大货车上,在众多忙乱的人中,我看到了小柳的身影。
小柳听到我的喊声惊喜地跑过来抱着我又叫又跳,还喋喋不休地数落我这么久不来看她。这里的一切我希望一辈子都不再想起,这个当然不能对小柳说,所以我也只能用微笑回答她。
两年不见,小柳八卦的毛病一点儿没改,几句闲话后她就忍不住了。
“这两天超市发生了件大事。”
一听到超市这两个字我的心就咚咚咚地跳,我看着小柳没说话,她果然憋不住接着说道。
“前段时间超市要搬家,搬动机器时你猜发现了什么?”
“……”
小柳一拍我肩膀,“哎呀,跟你说八卦最没意思了,都没什么互动,八卦啊,这么劲爆就得互动起来才说得下去嘛!”
“好好好,那到底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一个死人,在冷鲜区的冰柜后面。”
我的心一沉。小柳这时候也等不上互动不互动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别问我是谁,也别问是男是女,确切地说那就不是一个人了,是一具骷髅。警察说这个人至少死在那儿两年了。你能相信吗?我和一个死人共处一室两年,呜呜呜……难怪有段时间老有怪味儿,呜呜呜……”
如何辞别小柳我根本没什么印象,因为自从听了她的八卦后我的心就再没放到实处。
小柳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因为警察不会跟他们公布案件进展。但当晚的新闻让我知道了更多。
死者是男性。警察模拟了当时的情景,男子不知什么原因跌入冷柜与墙壁的夹角中,由于空间狭窄,角度又刁钻,以致死者卡入缝隙中无法动弹。超市中制冷设备噪音大,使他的呼救声无法传送到外面被人听到,没能及时得到救援,最终……一个人,慢慢地窒息,衰竭,死亡,直至腐烂……。
新闻并没有说死者身份,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从没想过,我的新生竟然会建立在一个人死亡的基础上,但不得不说,我的生活会一天比一天好。
删除了QQ中那个灰白的头像,我微笑着说: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