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琴巴图
在无极山上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失去了朋友,他们被无极逍遥仙从山顶抛到万丈深渊。我推动了所有内力,因几乎成为一个废人而保全了性命。那个曾对我有些许敬重的美丽女人陈语嫣,也渐渐对我冷漠起来,因为我不能让她感到骄傲。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此时你是众人顶礼膜拜的英雄,彼时你却成为茶房酒肆里的笑谈。
我虽然一败涂地,但仍想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洗刷耻辱。
(一)
我下到无极山的谷底,我没有找到我的朋友,我带着无尽的悲哀,悄然走下无极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但又全在身旁掠过,只留下丝丝寒意。我在茫然里随着风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一直向东走,到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太阳升起的远方。
秋天已经悄然而至,落叶悲鸣着在风中飘舞,那似乎是我的朋友们在与我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诀别,他们将永远归于寂寞,而我必须要走下去。
我沿着官道一直向东而行,身旁不时有人骑着快马扬尘而去,前方是繁华的荣西县城,那些人是求财的商人或是有公务的官差。此地离无极山已有千里之遥,我奔波了一月有余,路上只听人说无极逍遥仙境被仇家所杀,逍遥宫也被烧为平地。我震惊但更迷惘,无极逍遥仙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杀他的人是谁?他的武功又将是何等诡秘高深?
我已一身疲惫,以往与人搏杀时留下的旧伤隐隐做痛,为调养身心和打探消息,我决定住在荣西县城。我身无分文,跟随我十五年的宝剑,也在半月之前忍痛当掉了,生存的压力是必须面对的,何况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拿着宝剑仅能让我想起我的痛苦。
荣西县土地肥沃,盛产粮、豆、茶、各色店铺也一应俱全。荣西人对锻造各类兵器也十分精通,天下各地客商和各路武林人士都云集与此,此地的繁华可想而知。
我在街路上缓慢的走着,饥饿时刻提醒着我必须找到个安身之处。人在饥饿的时候是没有太多的想法的,无论怎么高贵的人,他的生存都是第一位的。
我曾以为自己的武功傲视他人,然而此刻我连一个普通的脚夫都做不了,该怎么安身立命?
荣西县城有四个粮庄,最大的一个粮行在镇子的东面,老板叫吕独义。我无尽观赏繁华的街市,随着人流向东走去。前面有个粮庄,临街而起的门楼甚是醒目气派。我决定进去谋一份差事,这样的粮庄虽然一定有很多人在这里做事,但是这里一定缺少能做事的人。
庄主吕独义是四十岁左右高大魁梧的男人,谈吐不俗,待人十分和气,可是眼神里有一种狡诈和诡异的神情。我努力不让自己肚子饥饿的声音超过说话的声音,表情也尽量平淡的仿佛有数百个粮庄在等我去做事。我说自己在京城里的粮庄做过管事,每年过手几百万的银子从没出过差错,来这里做事不为了钱,就是想住在这景色秀美的荣西县城。我知道这个吕庄主不会上我立刻做管事,所以有意夸大我的才干。
用最少的银子,雇佣最能干的人,是所有老板喜欢做的事情。吕庄主眼睛里的微笑越来越浓,轻声说到:“我们庄子是荣西的第一粮庄,每年的粮款也甚多,可我们这里现在的管事做了三年了,她虽是个女人,但是做事比男人还历练几分。”
我知道吕庄主在挫我的锐气,等我放下架子,低声央求,以便于今后的颐指气使。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即没有改变坐姿,也没有说话。我自幼习武,数百家的剑谱我都可以熟记与心,习武之余我遍读各类古籍,对与做个粮行的管事我自认为不是甚难。
吕独义见我不答腔,语气柔和的说到:“我看小弟你气宇轩昂,绝非久居人下之人,我这个粮庄能有这样的人才来此屈就,实在是蓬荜生辉。我有一犬子,甚是顽劣,你可否做他的先生,帮我教诲?”
我感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特殊含义,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股杀气,他似乎不仅仅只是个商人,但是饥饿让我没有空多想,饥饿提醒我立刻答应这份差事,于是我做了吕家公子的先生。
(二)
深秋已过,寒冬已至,呼啸北风夹杂漫天飞雪将荣西县层层包裹住,路上行人甚少,偶尔有人也脚步匆匆,急迫的想寻觅温暖的去处。我已经在荣西的粮庄内住了很久,与身边的人都厮混的很熟悉,因为我身材高大清瘦,头颅看上去很突出,有人戏称我是“大头先生”,我不喜欢与人争辩,况且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是不在意别人叫自己什么名字的,我没有反对别人给我的诨号,别人也就这样叫我。
庄子里的人唯独有吕庄主和那个干练的女管事,郑重的叫我柳先生,我也谦恭的答应着。日子久了,我对深居简出的吕庄主越发感到神秘莫测,这让我对他更加谦恭。
我听人说王管事叫王梦遥,她待人和气,乐于助人,全庄上下的人都喜欢她的诙谐风趣,她善于倾听别人的烦恼,但很少说出自己的事情,她是个神秘的女人。我认真的看过她一次,她身材娇小玲珑,她的眼睛很多人看过一次就无法忘记,一双眼睛竟然可以如此深邃、幽怨和耐人寻味的,这是见到她以前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住在荣西县城的当晚,她突然来到我的房间,与她谈话是件快乐的事情,无论说起什么她都会微笑着倾听,仿佛已经是一辈子的朋友。
她以“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她认为人得到的和失去的是相等的,她说这里所有人对她都很好,这种感觉让她很快乐,她认为自己必须努力做好每件事。
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震惊,她对我说:“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你是做什么的。”!她还让我看到她手臂上一朵醒目的梅花,然后微笑着离开,只留下征征出神的我。
于是,我决定留在荣西县,留在这个神秘女人的身边。一个落魄的男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清楚自己过去,理解自己现在的神秘女人,这对一个男人的吸引是无法抗拒的,而且她又是那么的温柔而美丽。我们从此经常在一起谈论交往,逐渐变和很熟悉对方的所思所想。
江湖上有一个神秘的门派,门规极严,手臂上都会有梅花印痕,人称梅花帮。他们行踪诡秘,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都了如指掌,但他们只做看客,决不参与江湖纷争。
王梦遥一定是梅花帮的人,但是她为什么要在此地滞留,我没有问,她没有说,她对我来说真的成为一个迷。
又是漫天飞雪的冬日,刺骨的寒风似乎要将荣西县城撕个粉碎。荣西第一个粮庄接到了黑风十三骑的“万马帖”,他们要五百万两白银,十名美女,还要吕独义砍掉人头,挂在门楼之上。
粮庄来了很多人,有被请来的武林人士,也有附近州府的捕快。黑风十三骑以出手毒辣闻名江湖,凡是接到“万马帖”的庄院势必鸡犬不留,黑风十三骑的“万马帖”让全庄上下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有人悄悄收拾起行囊,匆匆离开了粮庄。
我来到这里以后,用我的所有银子买来了各种药材,我想用我的财富换回我骄人的武功。吕家庄面临着灭顶之灾,虽然我的武功没有完全恢复,但自认为不应该惧怕几个打家劫舍的悍匪,况且我很久没有看到江湖争斗,这样的热闹怎可错过。
我注意到那个美丽神秘的女人王梦遥也没有离开粮庄,她表情很平淡,但是眼神里竟然有一种期盼的神情。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感觉有点迷惘,心也突然猛烈的跳跃起来。
黑风十三骑果然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冲进来,他们号称是十三个人,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三十六个属下,如果谁在激战中战功卓著就有机会做黑风骑士,他们比饥饿的狼群还要凶残狡诈。我听到人的惨叫声,还有兵器的碰撞声。
黑风十三骑的屠杀开始了,生死的搏杀拉开了帷幕。
屋外寒风刺骨,黑夜包容着凶残的杀戮。我经过几个月的调理,身心恢复了许多,否则我什么都看不清楚。黑风十三骑是十男三女,他们都是一身黑衣,衣服上唯有胸口绣着一匹扬蹄欲奔的红色战马。
他们所有人都背着一副长弓,那是让很多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追命箭。黑风十三骑出手确实毒辣,招招攻击人的要害,但手法十分怪异,决不按照常人的思维出招。
州府的六名捕快被先后击倒在地,或断了脚或刺穿了喉咙,还有一个服饰华贵的捕快被刀划破了腹腔,整个人瞬间扑倒在地,肠胃和鲜血眨眼间都流到地上,人在不断的抽搐着。
这个捕快是骄傲和自信的,在他看到自己的肠子流出来的那一刹那,是那么的惊讶,可是喘息间他就昏厥过去,他也不在是个风光的捕快,而变成了一堆腐肉,他所有的快乐和骄傲也都就此归与寂寞。杀戮仍在继续……
(三)
荣西县第一粮庄的庄主吕独义,神情冷漠的站在他请来的刀客的身边。此刻,被请来的麒麟派的八个人已经死伤大半,点苍派的几个刀客在勉强支撑着,几个武功稍高的捕快已经不敢恋战,而黑风十三骑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并且越战越勇,与他们搏杀的人们在纷纷退避着。
勉强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只能是害人害已,又有几个自认为可以帮助别人的人,将性命留在了这里。黑风十三骑从不留活口,这是他们的原则,也是他们能纵横江湖十余年的原因之一,杀手的冷酷和残暴是他们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粮庄外都是黑风骑士的人马,他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杀人,有的在放火烧房,有的负责捆绑那些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女人是可以卖掉了换成银子的。他们都十分专著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流着鲜血的人们的哀号和冲天的火光,没有让他们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停滞,他们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杀戮和掠夺而来。
我也被卷入这场搏杀,并且已经浑身是血,这既有敌人的鲜血也有自己的鲜血。黑风十三骑的属下个个都凶残无比,他们遇到比自己强的敌人,出招就不在防御,宁肯自己中招也要让敌人吃亏,一命换一命的打法很难有人可以适应,况且我已经今非昔比,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这种感觉让我更加恐惧和振奋。求生的欲望让人做出的表现是惊人的,但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坚持太久,我的血在肆意流淌着,而我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我感觉眼前一道白光,一个娇小身影从天而降,我不知是敌是友,本能的提起夺来的战刀防范着。她身形一顿,我看清楚了她的眼睛,是那个了解我过去的神秘女人王梦遥。
她牵住我的手,迅疾的说到,跟我来。随后我只感觉一股内力从手臂传来,周身的痛楚顿时减轻,我眼前一花,身体已经随着她上到屋顶。片刻间,她又将庄主吕独义带到我身边。黑风十三骑中的三个女人跃上房檐,手提钢刀蓄势待发。
王梦遥向前迈出一步,站在我和吕独义的面前,朗声说道:“踏雪寻梅知天下,江湖何必起纷争!梅花帮塞北分舵坛主在此,黑风十三骑你们先住手!”她的声音圆润亲切,无论是奋力搏杀的人,还是倒地呻吟的人,都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她青春年少,内力修为确是如此惊人,我想到自己身世不禁黯然神伤。
黑风十三骑的老大万马齐飞李笑天长啸一声,示意属下停手。宅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伤者低声哀叫着。
王梦遥又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梅花帮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我也不想破例,但是今天我想跟黑风十三骑商量一件事情,我想用我手中梅花令牌换这两个人的性命。”
万马齐飞李笑天的眼睛,贪婪的看着王梦遥和她手中的梅花令牌。他显然是想将人和令牌都留下,但是对于梅花帮的势力显然十分敬畏。江湖上人人都想有一块梅花令牌,谁拥有了梅花令牌,天下对他来说就没有了秘密。
李笑天看看周围的属下,缓缓说到:“梅花令牌是要定了,可是我不会放任何人。”他语气冷漠,杀手特有的凶残和贪婪在空气中传递着。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让饿狼放弃到嘴的食物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然而王梦遥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让一个女人来保护自己,男人的自尊让我握紧双拳,浑身不由抖动起来。
吕独义突然抢到王梦遥身前,他高声说道:“吕独义早让我杀了,我就是百变神君韩博佳,这一切因我而起,与他人无关,你们放别人走,我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撕扯下一副人皮面具,所有人突然间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他的双眉和眼睛之间的距离很远,鼻梁很高,双耳的耳廓很饱满,他的容貌不是丑陋,而是怪异。
万马齐飞李笑天变的十分激动,他突然大笑起来,然后阴冷的说道:“十年前你为了十万两白银毒死了我的妻儿,韩博佳我恨不能生吞了你!你们谁也别想跑,这个仇这一定要报,今天神挡我杀神,佛挡我杀佛!”他的话音刚落,庭院内的空气瞬间又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王梦遥又迈出一步,站到前面,对众人说道:“今天这事我一定要管,百变神君韩博佳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另外一个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即使是万箭穿心,也决不会袖手旁观。”她语气坚定沉着,显然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百变神君韩博佳突然大笑起来,对王梦遥说道:“三年前我救了你,可是你也为我做了三年的事情,你走吧,我们的帐两清了!你们梅花帮的人虽然内力和轻功都造诣非凡,但是你们不学杀人的招式,你怎么救我?你一直不肯做我的女人,我也决不会让喜欢的女人为我而死,你带着你的兄弟走开!”他说到最后,语气里竟然有些许怨恨。
万马齐飞李笑天突然仰天长啸,他的属下突然纷纷退后,有的跃上屋脊,有的藏在暗处,手中已取下马,搭上了淬了巨毒的箭,将我们团团围住。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那几个被请来的捕快,已被箭射成了刺猬。百变神君运内力将房顶的瓦片抛向空中,以此阻挡箭雨的来势。王梦遥则牵起我的手,奋力震破房脊,拉着我落到房中。她急迫的叫百变神君韩博佳下来,可是他断然拒绝了,瞬间没了身影。
这是粮庄里的帐户,是她天天要来的地方。她走到一个书架旁,不知道她弄了什么,书架移动了,青石地面上出现一个入口。我们一起进到里面,书柜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是个石头砌成的石室,里面陈设简单,但是十分雅致。石室外的声音隐约可闻,生与死的搏杀仍在继续,我们暂时依仗着人的机巧,躲避着凶险的杀戮。
王梦遥缓缓走到我的身边,她的眼睛里充满着女性的柔媚和温暖。她缓缓的说道:“你是剑侠大会上的英雄,你肯为了朋友舍弃陈语嫣的柔情,你让我感觉你是真正的男人。我们也许一会就要离开,或许我们就要从此永别,但是我们江湖人的恩怨分明的,如果我不说出自己的感受,我会很后悔的。”她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幽怨,我的心在急速的跳跃着。“让我出去,你留在这里”,我急切的说道。
“没用的,你虽然剑术高超,可是你失去了内力,你不是黑风十三骑的对手,而我内力虽强,可是对剑术却一窍不通,这是我们的劫数。我今天已经触犯了梅花帮不参加江湖争斗的门规,我也将不是梅花门的人了”,王梦遥神情黯然的说道。看到一个女人忧伤的面孔,任何男人都会有所触动。
“那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死不成”,我愤然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内力传授给你,可是我……!”她的脸有些苍白,她的欲言又止让我想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脸色凝重的对我说道:“今天我将我所有内力传授给你,从此后我们将心意相通,你的内力将是很多人无法抵御,但是我将从此……!”
我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得到一个女人的内力,她分明是将她最珍贵的财富馈赠给我,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无缘无故的接受一个女人的垂青。
但是我无法拒绝,她已经开始运功,我的手被她牢牢的吸住,她没有说话,但是我分明听到她的声音,这就是梅花门的心法。她在给我内力的同时,我们的心神已经合为一体,我可以清楚的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两个时辰之后,我感觉我精力无限充沛,丹田一股热浪让我无比振奋,但是我感觉到她是无法形容的憔悴和疲惫。
我将代替她将黑风十三骑的人全部击退,但是我将如何回报这个美丽而神秘的女人的馈赠,况且从此后我们将心意相通,我独自离开石室,有着无比的豪情,也有些许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