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ains(7)

而此时此刻,从远处看处在电闪雷鸣之中的蓝雨,却像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宋晓被微草的人打伤,身上被锁了不止一道魔法,徐景熙早就能量透支,只能放任他暂时在魔法里沉睡,蓝雨的其他守护者光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很艰难了,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顶替宋晓的工作。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天空,让于锋有些怀念自己的奔雷。那时奔雷的电光扫过,雁过拔毛,飞禽走兽没有不怕被这电光劈上一两下的。现在的天空中却有几个不怕死的人,长开羽翼,站在闪电中等着于锋的到来。

洁白六翼似在发光,黄少天提剑站在蓝雨的城门上空,他身边站着李远和徐景熙,身后还有几个忠心的守卫。

李远一眼看到于锋怀里的郑轩,全身烧伤溃烂,脸上也遍布触目惊心的水疱。他赶忙冲过去,却被于锋闪开。

于锋神情复杂,似乎并不准备把郑轩交给他。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守护者的心又凉了一截,于锋自己也知道,他这一闪,彻底与蓝雨划清了界限。

黄少天此时却极为冷静,甚至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他缓缓上前,持剑指向于锋。“人留下,你快滚。”

“黄少,现在主动权可是在我手里。”于锋有他自己的打算,郑轩是至今在他手上最直接的筹码,“我要见喻文州。”

“你这家伙……”

黄少天握紧了剑,已经准备冲上去给他两下,忽闻身后传来依然沉着的声音。

“——我来了。”

喻文州许久没踏出过圣殿。他日复一日守在蓝雨命脉前,将所有加之在蓝雨的诅咒收束在自己身上。暗色的披风与阴霾密布的天空融成一色,翅膀在身后若隐若现。

鲜少有人能见到他张开翅膀,就连蓝雨的守护着们都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省一些力气,还是在掩藏什么东西。

喻文州面容依旧,他平静地注视着于锋,仿佛在和他说“好久不见”。

于锋将郑轩交由旁边的李远,徐景熙赶忙飞至郑轩身边检查。

“还有救的,我们快带他回去!”

听到徐景熙的结论时,于锋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明白接下来才是一场真正的苦战。

在蓝雨时,他以绝对服从的姿态听从喻文州的指示,即便是现在,在蓝雨暗里和百花打了这么久的拉锯战之后,喻文州依然给状态饱满的他一种过于强势的压迫感。

“你见到我又能怎么样,我是不会拿蓝雨的存亡来开玩笑的。”喻文州缓缓说道。

“我知道蓝雨的处境,这两年百花积攒下来的能源,我愿意交付一半给蓝雨,作为蓝雨帮百花度过危机的感谢。”

喻文州不为所动,于锋抢走的能源里,有一半原本就应该归属蓝雨的。

诱之以利并非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于锋话锋一转:“蓝雨这两年步履维艰,对你们有想法的不止百花一个。蓝雨以前和微草算是势均力敌,现在蓝雨能源匮乏、生态紊乱,会让微草抢了先手。”

“既然你提到微草,就应该知道他们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同样得不到。”喻文州眯起眼睛,“你们都用互利共赢的借口掩饰贪得无厌的欲望,蓝雨用水把你们喂饱了,就该轮到你们反咬一口了。”

“百花不同,百花愿归依蓝雨附属,一同守护蓝雨的命脉。”

“归依蓝雨附属?”喻文州重复了一遍,口吻充满了讥讽,“你以为我会信吗?”

喻文州目光似利剑,没入于锋心脏让他感受到一股寒意,“两年前,你以重归故土的理由离开蓝雨,但是真正的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于锋当初的确想重归故土,但是他更不甘为臣。在他的童年里,充满了奴役、虐待,即便他日后振翅于长空、似子弹般穿过云层,即便他可以撕裂风的低语、让月光让他三分明亮,这份屈辱仍然像是咒语一般写在他的血液里。

那份与生俱来、独属于百花的孤傲血统不允许他俯首称臣。

随着年龄增长,这根不愿意受命他人的叛逆愈发突出。他心神不宁时便会站在圣言礼堂的琉璃窗下思考人生,蓝雨的众神却给不了他答案,蓝雨所谓的信仰,也救不了一个始终活在困惑里的于锋。

都说信仰会为灵魂指路,或许他本就不够虔诚,在他对蓝雨众神存有质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的灵魂要背向蓝雨而行。

拯救于锋的不是蓝雨众神而是送来百花邀请函的邹远,他来到于锋面前,声称愿助他称王。在那一刻,于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内心,那些被忽视的野心撕开了他被压抑的所有狼性。

“在蓝雨生活那么多年都没有压抑住你的本性,现在你重回百花,会乖乖俯首称臣?”

喻文州此言为这次崩得不能更糟糕的谈判画上句号,他深知狼族本性,即便于锋信守承诺压抑自己的狼性,百花后裔世世代代总会有人不愿意依附蓝雨活着。

若是当初的于锋,或许还有权力辩解,如今的于锋早已将蓝雨心性全部舍弃,百花的野性在他身体里越烧越旺,他全然没有再向喻文州示弱的底气。

于锋早就没有了退路,在他决定将他所有的一切交由百花的时候。

于锋初次来到西部荒野的时候,百花仅空留一个名字,早就没了曾经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多年的兵荒马乱让百花人心涣散,即便现任统治者邹远在场,也控制不住暴民成群的局面。

为了稳定所有人的心,同时为自己立威,于锋做出了一项冒险的选择——他要公开洗掉蓝雨的血脉,并将百花的命脉和自己融为一体。

红水晶在邹远的手心里不停旋转,他向于锋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在众目睽睽之下,于锋拾级而上,踏上中央的花台,站在十字石柱上张开双臂。周光义和张伟按住他的手腕,将冰冷的铁链缠了上去。

莫楚辰和曾信然在邹远旁边待命。

“铁链是为了怕你中途放弃,如果实在受不了了就喊我们,仪式终止。”

于锋看着台下聚集此处的族人,摇了摇头。“我不会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他经受过一次蓝雨的净身,只是那时自己并未成年,不懂其中痛苦。当火随着邹远手心的水晶点燃花台时,于锋真真切切感受到被高浓度能量冲刷的痛感。百花高度浓缩的能量是熊熊燃烧的火,火焰钻入每一寸血管,同血液交融着洗刷他整个身体。

于锋身体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奈何他越是挣扎铁链便越是抽紧,在于锋赤裸的上身烙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想来也是,于锋在蓝雨生活了十年之久,许多东西早已融入他的身体,这些火要把蓝雨在他身上灌注的力量全部烧干,怎么可能会不疼?

火焰点燃了血液,烧入骨髓,整根脊柱都好似要被烧成灰。从一开始有意识压抑的呻吟声逐渐变成放声的哀嚎,于锋挣扎的声音、铁链与柱身碰撞的声音相互交织在一起,揪着所有人的心。

“真的没事吧……”

“会不会被烧死啊?”

于锋再听不清曾信然和朱效平的话和下面的纷纷议论,视线像被融化掉一般渐渐模糊,眼前一片猩红,不知是火还是自己的血。

于锋孤独地面对着自己布满荆棘的前路,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想回到郑轩身边,哪怕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床边,哼着让人安心的旋律。

郑轩……他此刻在哪里呢?

他越想在蓝雨的生活,火焰温度便愈高;火焰的温度越高,他却更加抑制不住去想。

恍然间他似乎又听到郑轩在唱歌,他最为熟悉的催眠曲,郑轩的手好像再一次在他背上轻拍,有节奏地为他梳理着翅膀上地羽毛。

郑轩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清晰,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一把揪起他的领子,眉眼间是鲜少展现出的焦急。他嘴唇开开合合,声音却像从远方传来,于锋认真地听了好几遍才听清。

他在说:“你不能死。”

这是你选的路,给我活着走完。

“啊啊啊啊——”

于锋的声音像是在哀嚎,也像是他挥砍奔雷时所抒发的豪情万丈,一团火从花台蹿上高空,火焰哔剥作响中是于锋的放声嘶吼,像是月圆夜的百花境内此起彼伏的声音。他身后一对巨大的翅膀突然张开,伸展到一个让躲在雨云里的郑轩都惊讶的程度。火光从蝴蝶骨蹿起,像两条吐着火的龙,缠绕着背上的一双羽翼,烧得羽毛哔剥作响。

这双翅膀在蓝雨是全民普及那般普通,丝毫没有守护者的牌面。且不说喻文州与黄少天的六翼天羽,就算与郑轩的四翼相比,这双灰秃秃的双翼仍显得寒酸。但是见它即将被烧毁时,于锋觉得心疼——这是他最珍爱的东西,程度超过了他爱不释手的重剑奔雷。

不知过了多久,可供烈火燃烧的燃料越来越少,火光才逐渐暗了下去。

那对翅膀的骨架仍在于锋的后背上插着,隐约能看到上面蜿蜒着的红光,像是岩浆一般。于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睁开眼的瞬间,翅膀的残骸上快速新生出黑色的羽毛,一簇又一簇,将骨架残骸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体内这最后一丝蓝雨的东西也被抽走,火彻底熄灭,于锋身体上被铁链烙印出的痕迹已然结痂,巨大的黑色羽翼在一切回归平静时也收了回来。

他以神一样的姿态缓缓下落,地面上的人们在他脚尖触碰地面的一瞬间纷纷单膝跪下以表臣服。于锋拔起插在地上的巨剑,步步上前,走到邹远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旋转不停的红水晶。

“我将命脉融入我的身体,只要我在百花一天,都会像对待自己生命一样,对待这份责任。”

红水晶融入了于锋的胸膛,跪在底下的人将手放在胸口,发出了百花一族独特的嚎叫声。

郑轩藏在云里,只露出个脑袋,视线聚焦着毫发无伤从火中走出来的于锋,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生怕他挨不过这一劫,特地从蓝雨偷溜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正想得入神,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脑袋上。郑轩眼前一黑,只见一只绿皮哥布林低下头来,以李远的声音吼道:“你果然在这里!”

郑轩惊呼一声,随后掐着腰把小东西拉到自己面前:“李远你想吓死我啊……”

“你倒是快点回来啊,黄少发现你偷溜出去了!”

“我靠……”

郑轩心里盘算着,如果黄少天知道于锋现在的状况,保不齐一气之下直接趁于锋虚弱要了他的命,他赶忙说:“帮忙拖住黄少,我这就回去,立刻、马上回去。”

散落在地上的白色羽毛残破不堪,于锋蹲下身,捡起一片羽毛,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险些摔倒在地。

“没事吧?”

朱效平急忙扶起他,于锋撑着他慢慢直起身体,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晴朗的天空中唯一一团充满了水汽的乌云。

他想起刚才从翅膀根部源源不断传来的、助他撑过灼烧的力量。于锋皱起眉头问道:“刚才有他族靠近这里吗?”

“没有吧,我没有见到……”

于锋眯起眼睛,使视线中的云更加清晰一些,也再次确认了郑轩并不在那里。他试图让自己相信刚才郑轩的出现只是他的幻觉,可是他分明感觉到有一股蓝雨的力量注入身体,保护了他险些被摧毁的意志。

但是于锋已经疲惫到极点,全靠透支体力在硬撑,他摆摆手,“罢了,我得先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心里便产生一阵没来由的难受,像是整颗心被掏空。郑轩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特别是慵懒的午后,他躺在蓝雨城外的草坪上,对着飞在天上巡逻的于锋吹一声口哨,说这么一句,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于锋每一次都以最高的效率完成自己的任务,坐在草坪上哼着新学的歌,等他醒来。

空虚感转化成尖锐的实体,扎入心脏。从刚才开始于锋就发现,只要一想到蓝雨,心里的火苗就会烧起来,炙烤他的心脏。

看来这火,是连他对蓝雨这仅存的一点回忆也不放过,真的是要把有关蓝雨的东西全部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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