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美女警察板着脸反复看着梁建波的公交卡照片和狗剩的面孔。苏错感觉有点紧张地观察他们的脸色,狗剩却是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美女警察突然问,“这是你的卡吗?”
“当然是,”狗剩用了最纯正地道的法语回答,“只不过照片是五年前的,”他突然绽开一个微笑“是不是和现在不太像?”
原来长得帅就是可以混饭吃,听了这番话美女警察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她又看看照片再打量狗剩的面孔,“中国人还是越南人?”
“中国人。”
她把公交卡还给了狗剩,“你的法语很标准,而你的朋友,”她看着苏错说,“有点不太友好。”
“她只是有点顽皮,没有恶意。谢谢,哦,雷奥妮。”狗剩看见她的胸口挂着的胸牌,写着警号和姓名,LeonieLECHOU,“您经常在这一带巡逻吗?我肯定见过您。”
“是吗?”美女警察突然对眼前这个人感起了兴趣,“我的确在这附近工作,但是您怎么会注意到我。”
废话,狗剩心想,作为一个比煤炭还黑的黑户,对于附近有什么样的警察出没,比小偷心里都清楚。但是他嘴上却说,“像您这样一朵带刺的铿锵玫瑰,想不注意都难。我有几次在街上看见您,作为巡警身份,给路边乱停的车辆贴罚单,甚至有一次看见您搜查可疑分子的证件。”
美女警察眼波盈盈,满脸的浅浅笑意,她对眼前这个东亚人很有好感,“我自己都记不大起来了,您记性真好!那么您是住在这个社区附近吗?”
两个人说话用的是正常法语语速,苏错听得非常吃力,但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冷冷淡淡的冰美人,随着几句话,逐渐绽开了笑靥。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最后那美貌警察和蔼可亲地向他们说再见,还顺便给狗剩抛了个媚眼。
上车以后苏错才说出话来,“你刚才跟那个警察都说什么了,她怎么态度这么好?”
狗剩没有回答她,半晌才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你的法语得好好练练了,这么简单的句子你居然听不懂,回头转了专业,上课你怎么办呢?”
到了Villeneuve d’Ascq市政大厅一站,两人上去,在地铁站又遇见四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人拿着刷卡机,原来是查票的。检查过狗剩的公交卡,男人问苏错要票。苏错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是周末,按规定我朋友的公交卡可以带四个人乘车,我不需要票。”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意思是哪有这规矩啊。其中一个面相和善的开口了,“小姐,逃票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不是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您老实交罚款就行。”
“我哪有逃票?我从来不逃票。”苏错从狗剩手里拿过公交卡,把背面翻出来给那几个人看,“这里,有一条说得很清楚,花钱办了这张公交卡的,在有月票或者周票或者日票的前提下,可以带四个同伴一起乘车,不需要另外买票。”
明显那四个人是彻底懵逼了,他们看看苏错,再看看她手里的卡,最后互相望望,无奈地撇嘴耸肩摊手,决定放走他们。苏错洋洋得意,不依不饶地教训那四个人,“身为交通工作人员,你们应该对自己的规章制度很熟悉才对,希望你们以后能够改进。”
出站之后,狗剩接过苏错手里的公交卡,翻过来仔细地看,然后从鼻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了狗剩哥?有问题吗?”苏错不解地追问。
“有,问题就是,你得好好学法语。再仔细看看那一条是怎么写的,多看几遍,不行就大声念出来。”
苏错接过来磕磕巴巴开始读,读完一遍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着狗剩。
“再读,一直读到明白了为止。”狗剩看都不看她。
苏错又老老实实地看了几遍,突然明白了狗剩的意思,刷地后背下来了一身冷汗,“这,这。”
“现在你明白了吗?还好大胆子教训查票的人。”
苏错终于看懂,人家的意思是,如果所有的人都买了公交卡,那么在一个人有票的前提下,周末两天是可以五人共乘的。公交卡一年一换,每年都要交几块钱的卡费,敢情这两年来苏错一直以为一人办卡全家免费。她为刚才那四个不幸查票的深深默哀。
“我真不知道你来法国的意义何在。”狗剩继续说,“你为什么当初不去英语国家呢?”
当初,为什么到法国。当初,不就为了快点签证,逃开严勇?英语国家的考试稍许有些麻烦,而到法国的语言考试,几乎不需要成绩,有参加考试的证明就可以签证了。苏错觉得心底隐隐地疼了起来,两年了,她还是忘不掉。
“女人最大的性格弱点,大概就是把一件事看得太重的时候,会把自己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东西看得太轻,过后才会反悔。”狗剩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苏错大吃一惊,她以为自己的心事谁也看不出来。
这人是妖怪吗?苏错赶上前去追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我瞎说的。”狗剩轻松地回答。
“你觉得什么事最重要?”苏错继续问。
“就是眼前该做的呗!比如对于罗倩倩,就是拿奖学金,对于高颖,就是申请学校,对于梁建波,就是找实习,对于你,就是确认目标,”狗剩貌似很随意地说,“当然你要只是来法国散心的就当我没说。任性了这么久再难过的事情也该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真的有那么容易就过去吗?苏错前几天和家里通电话,还忍受了一番亲娘的窝心拳。苏错的母亲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对严勇的诅咒挖苦和怒骂,然后告诉女儿一个很难让她接受的事实,严勇要结婚了,严家正在到处散布喜讯。不过苏错的父亲在把消息带回家的那天又惹得两人大吵了一架。母亲骂完严勇骂完严家人骂完苏错的父亲,又直接把一腔怒火倒在女儿头上,数落她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既然严勇已经对不起她了,为什么不争口气,好好找个别的,要比严勇长得更好,赚钱更多,爹妈更能贴的。
“你们老苏家都一个样,武大郎卖豆腐,人怂货软,难怪你打折促销也卖不出去,我嫁给你爸爸算是倒八辈子霉了,自己一天福没享过,还要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别老还说自己年龄小,你照照镜子,都快三十了。再过几年你年龄一大,生孩子都生不出来到时候只能找个二婚当后妈有你哭的。”
面对诸如此类的抱怨,苏错能说什么,她也什么都不想说。这心上的刀子被插满了,倒也不疼了。说来奇怪,她提出要转法语专业的时候,母亲倒没有反对。她应该不会反对的,反正她也听不懂法语专业和英语专业有什么区别,只要钱花在女儿头上,她就不会对此有太大意见。当然苏错也没有跟她多说,在感情上,她偏向父亲多一点。
苏错的脸色阴晴不定,狗剩似乎一点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商业中心的大厅。狗剩沉默了片刻,又扔了一个手雷过来,“我知道,你们女人的目标其实很一致,就是找个好男人,了此残生。无论受过多少教育都一样,哎呀……”手肘被苏错抓住狠命一掐。
“我又没说这样不好,”狗剩在苏错的大力金刚指要挟下连忙找补,“一个以家庭为归宿的女人,一定是善良的,而……”他突然停住。
“而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怎么不说了,唉,你怎么了?”苏错只觉得狗剩的胳膊抖动了几下,接着整个人都晃动了起来,然后软软地就要靠在旁边的墙上。他用手敲击自己的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这时有一两个路过购物的人走过来,问苏错,“女士,需要帮忙打电话吗?”
苏错谢谢他们好意,表示自己随身带了药品,然后搀扶着狗剩进了一家咖啡厅坐下。随意地在前台叫了两杯咖啡,狗剩慢慢地喝着,脸色恢复了一些。
苏错这个时候不敢打扰他的思绪,只是慢慢地啜着杯子里的液体。
“我应该想到了一些事。”狗剩开口了,“一个女人,一个出卖了我的女人,一个为了某些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她……应该是一个我很亲近的女人。我刚才想说,一个以家庭为归宿的女人,即使眼界狭窄格局小,却也不失一个善良的普通人。如果是一个权力欲浸入骨髓的女人,那就是恶魔,可怕的妖精。”
终于被苏错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她说,“以家庭为归宿,你觉得眼界狭窄,以事业为重,你却说人家是恶魔。我发现你真难伺候!”
狗剩摇摇头,悲悯地说,“你总是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算了,对智商有限的人我无话可说。”
苏错懒得跟他讨论,只是说,“你智商倒是挺高的,就是想不起来到底还剩多少了,还得靠低智商的养活。如果你好些了,那我们走吧。”
这时咖啡店的一个系着白围裙的侍者走过来,非常惊喜地打招呼,“苏姐,剩哥,真是你们啊!”
剩哥?谁这么会叫?狗剩不满地抬起头,看到一张热情洋溢的面孔,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是法兰啊!”
哟,还真是法兰,几个月没见,这孩子精神面貌大不相同了,之前那个怕见人的总是怯生生的表情一扫而净,整个脸上洋溢着开朗的微笑。
“法兰,坐下。”苏错问,“你在这里打工吗?”
“是啊,上班时间我就不坐了,我在这里打工,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我还申请了一个上学的补助可以去音乐学院听课。”他几乎眉飞色舞,“苏姐,你们出来逛街吗?待会儿我下班了,你们去我家吃饭吧?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苏错指着狗剩说,“如今他是我们大当家的,你问他。”
狗剩本来懒得和外人打交道,但是法兰的事情他听到了一些,那本是一个有交往障碍的可怜小孩,现在看着对方满脸期待地等着他回答,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