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
——谨献给一代乡村教师
文/梁地
倚着老枣树
我就站成父亲的眼
逡巡着，黄土地上
父亲，四十二年
沾满粉笔屑的足迹
终于，完成了一次
久违的神圣的洗礼
上世纪艰难的六十年代
一个闷热的夏天
初中毕业的父亲
以民办教师的身份
走进村小学的课堂
像一粒种子
“噗”的一声
扎进黄土地里
把自己青春的触须
深深埋进我们贫瘠的家乡
村子，不过三个
方圆，不过十里
四十二年，累积着
一茬又一茬学生
尊敬的爱意浓浓的目光
一村又一村乡亲
紧拉着的一双双大手的温暖
父亲，手握一叠
黑白的，彩色的
和学生们毕业时的合影
一张一张翻看着，硬生生
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树
斜斜地长在黄土崖畔
枝条虬张，身材矮小
普普通通的一棵老枣树
老枣树下
是一面黄土高坡
干净整洁，长长的
一队人，正走上来
他们，是父亲的学生
四十多年前
从父亲班上毕业的学生们
不知从哪一个秋天开始
也不知由谁发起
这一届学生，年复一年
总会在父亲生日这一天
如约而至
于是，一年之中
惟有今天
父亲脸上的笑容最灿烂
头发花白的男生们
走进老师的院子
像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
两个笑眯眯的
早做了奶奶和姥姥的女生
挽着老师的臂弯
像搀扶着自己的老父亲
院子里
晾晒着今秋收获的玉茭
一地金黄，满院亮堂
炕桌上
摆放着三盘大枣
那是老枣树红红绿绿的果实
学生们说
今年的大枣，真脆，真甜
老枣树四围
远远近近
还生长着许多树
桃树、杏树、花椒树
高高矮矮的，都是
适宜在黄土地生长的树
春天开花秋天结果的树
木讷不事张扬的树
质朴得掉渣渣的树
栉风沐雨，日复一日
静静守护着原上的景致
几十个春去了
几十个秋去了
有几棵树已经枯萎
枯萎得同样无声无息
父亲，不时会来到树前
久久地伫立，和枯树们
他曾经的同事朋友
交交心，叙叙旧
我知道，在父亲心里
这些树永远是葱绿的
这些树，就是父亲自己
天色近来有些阴沉
从远处吹过来的风
慵慵懒懒的
令人想到大庙荒废的教室里
那几张蒙尘已久的课桌
沉寂，茫然，令人伤感
但是我不会伤感，因为
我相信，父亲这棵枣树
和原上的桃李花椒树们
在我们这块土地上
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存在
原上更原上远方
是一片接一片大森林
撑起我们头顶绿色的蓝天
我相信，不合时宜的老树旁
肯定会长出一些新的树
落伍，另类，却顽强地
顺着阳光和老树的方向
滋滋滋地向上生长
我还相信，在某个清晨
七彩的阳光一照过来
大庙这间教室的每一方窗户
都将重新明明亮亮
晃晕你我，焦渴的双眼
写于2023年11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