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恋
老话常说: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庄子 秋水》中说:夫鹓鶵(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诗经 大雅 卷阿》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宋代邹博的《见闻录》也说: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不管是梧桐引来了凤凰,还是凤凰成就了梧桐,总之,凤凰只止于我们的虚幻,而梧桐这个“原著居民”,在历经沧海桑田种种变换后,穿越历史风尘,却依然真切的摇曳于我们的真实生活里,实乃幸也。
虽没有“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莫大差别,但在外观上,与周遭环境的匹配度上等方面,南北之桐却还是有着不同的风格和韵味。
先说说北方的吧。我印象里最初的梧桐,散见于北方故乡农家的房前屋后,这树枝繁叶阔,生长极为迅速,用不上几年的功夫就可参天。但树木质地并不结实,像患了骨质疏松似的,狂风暴雨后准会损枝折干。更多的人们,包括我,对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自然没什么好感。好在它能在春天绽放出一簇簇淡紫色的铃铛花,能在盛夏撒播浓荫,便也觉得它并非一无是处,还算是可爱的吧。后来听说,这并不是梧桐,而是泡桐,便默默的接受自己的无知,为自己的愚妄浅薄不齿。
印象里最深的是古城西安的桐。行走多地,我从未见过哪一座城市的大小街道会以梧桐树来作为行道树,而在古城西安,却是如此。高高大大的城墙,阔阔直直的马路,古韵古色的建筑,彰显了它的历史感。更加重这一层厚重味道的,我觉得要归功于阔大马路中间绿化带上繁茂的梧桐树了。也许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别无二致,天阔地大的土地上养育出的梧桐,自然也生就了生猛高大的不屈身姿,丈八高的主干上,伸出或三或五的枝干,宛如巨人叉开着手指,向上托举着正气正义的力量,立地擎天,风骨铮铮作响。风摇叶动,满树鹅掌形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整个老城都在欢歌,在私语,在讲斗转星移的历史神话。而在树下踱步沉思的你,心灵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为静谧。拂过历史的烟尘,这梧桐,与这老城,与历史,与岁月,同在。
令人更为震撼的梧桐,是西安交大校园里的。说震撼,一是指它的数量,偌大的校园里,主道上的行道树全部是梧桐树,间或一些绿地上,再怎么高大参天、四季常青的松树也只不过是点缀而已。更为让人惊撼的是,深冬里褪尽叶子的梧桐,裸露出青白的肌肤,每一棵都巨人一样,它们的肩膀上都站立着新生的力量。在这之前,我只见过伟岸的白杨,此刻,这梧桐傲岸的身姿谁能不说他比白杨更胜一筹呢?历史,社会,每前行一步,都是踩在前人窠臼里的跨越。这树下匆匆而行的交大学子,他们的推陈出新,不也是在前人铺就的路基上无限延展吗?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这梧桐,作为交大的“校树”,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踮起脚尖远眺,这路旁立地擎天的高大梧桐恍惚间好像化作了圣洁的“千手观音”,莲花妙指,点染智慧,普度众生,静谧中又透着禅意,真是很奇妙的境界。
古诗词中常见“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还有“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等等和梧桐有关的诗句,无不流露出缠绵哀婉,寂寞孤独,又浪漫又清冷的情调。没有去一一查证,凭直觉,我总觉得,这样的意境非南方之桐莫属。
曾经在一个绵绵细雨的秋日,漫步于上海一条不甚繁华的街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恰好就是梧桐。造物主的映衬似乎从不失和谐的法则,这立于斯的梧桐全然没有西安城的傲岸高大,清白细腻的肌肤,恰到好处的蟠枝错结,反倒精致得像个深情的少妇,顾盼流离。路旁一爿爿幽静的咖啡店,精致的点心店,内敛又不失奢华的旗袍店......昏黄温暖的灯光,迷离安静的音乐,和着绵绵细雨,和着在空中旋舞的梧桐黄叶,一番诗意多情的南方之秋,怎一个曼妙言说!树下踩着细高跟慢慢流连的精致女子,裹着深色长风衣匆匆而行的风流男子,一段段情思,几多悲欢离合,怎一个浪漫了得!
清代剧作家李渔曾写《梧桐》一文,叙述自己在梧桐树上写诗刻字以记录自己的年龄的事,多年后观树察人,醒悟自己。这梧桐,既有了自己的编年史,又何尝不是李渔的成长史呢?
一棵树,一个故事,一段情思。格物致知,观树省己,我在这样的路上成长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