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

    转入母亲学校的时候,我的家也搬离了南大院,住在厂子弟校的后面,坐北朝南,一排三间的大瓦房,东厢房的南墙处另接一间斗室,是谓厨房,青砖柴扉、左右相合,自然地形成一处院落,从此我便有了自己的天地。

    庭院分为三个部分,窗下“走廊”铺了一道狭窄的水泥阶,青灰的地面坑洼粗糙,一张老旧的红漆小桌并两把吱扭的矮凳永远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此处最宜观天。

    庭西,沿墙搭了一行油毡窝棚,里面堆着长短不一、厚薄不均的各式木板,几棵尚未成材的小树光了身子也躺在其中,平滑处凸起的木刺如矛似戟,色如焦茶,抗议着命运的不公,母亲说它们可以打制家具,是为哥哥们结婚预备的。

    庭的正中保留了土地特有的疏松,培花弄草,父亲先是依着南墙植了两株葡萄,葡萄架顺墙缓缓上爬至屋顶,每到春天,葡萄复苏攀藤,我就等着吃它伸出的须脚,新鲜的须脚形似蚯蚓,嫩绿嫩绿的,需趁着没绕在藤上的时候掐,食之微甜,略带酸涩,咬出汁儿的一刹儿,五官聚敛。

    夜来香是后栽的,专在夏夜开放,吐蕊的瞬间,清香四溢。我常在黄昏抬来小桌、搬了小凳,守在它身旁,边做功课边察看花苞,预测哪一朵先开,哪一朵后放,然后有顺序、有节奏地移动目光,偶有一眼触到花苞颤动,就知道它要绽放了,凝神静气,只听一声轻响,微乎其微的,嫩黄色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四片,递次舒展,茶一般的幽香,悠然沁脾。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整个夏夜因着夜来香的芬芳而温馨华美。

    地雷花是空地的点缀,花色繁杂,粉的、红的、白的、还有多色的,花朵的底部有一个硬结,秋后,这个结会变成形似地雷的黑色种子,故名地雷花。

    地雷花的花型好似小喇叭,小心摘下花底的小结,细细往下拽,会把它的花茎扯出来,花茎连着娇嫩的花结,吊在小喇叭下,犹如晨曦中的风铃,将它挂在耳畔,一左一右,轻摇慢舞,俨然就是花中仙子了。

    海棠也是我喜爱的,绿叶可食,其味胜“须脚”百倍,清脆酸甜,我的“嗜花癖”终于被家人发现,父母严词厉色,晓以利害。但是积习难改,盛开的海棠不敢再摘,残败的花叶依是享用,味不及初,聊胜于无。

    院的西南,窝棚与花坛间有一眼菜窖,窖口局促,状若水井,径约两尺,深约两米,壁上掘着不对称的小坑,援此而下,窖底豁然,扇形的小窑里储着过冬的白菜、土豆与萝卜。

    初冬,窖里的菜们安静地睡着,凭我喜欢,自由挑拣,随着时间推移,菜们蠢蠢欲动,白菜开始分心,一颗变两颗!土豆开始长芽,盘根错节,渐成网络!萝卜开始长毛,须发皆白,携泥带土!此时下窖,心里就有些怕了,且不说白菜烂帮子的臭味,单是土豆的芽就能绊我一跤,蛇爬蟒行,哪敢去取?每每是守在窖口的人催逼紧了,才胡乱抓两个扔进吊桶,提吊桶的满意了我的成绩,会大声说“够了,上来吧”。

    整个冬日因着菜窖的张牙舞爪而狰狞可恶。

    开春,窖里的菜渐吃渐少,覆在洞口的油毡棉絮逐渐下撤,初夏,葡萄藤下、夜来香旁简直容不下它的丑陋,趁父母不在,与姐姐商量,怎么把窖口美化一下,使它配得占院中一隅。

    退下油毡,拆去木板,搬开砖头,置一层白白的塑料布饰于其上,绿藤黄花,“白纱”轻扬,小院满有诗意了。

    印象中,记不清是姐姐坚持这样做的,还是我的主意,总之,那天午后,是一场暴风骤雨,夹冰旋雹,窖口的矫饰承不住冰雹的猛袭,轰然下坠,雨水狂注!

    菜窖被淹啦——

    父亲冲出房门去拾油毡,不想脚下一滑,险些跌入“湖口”,母亲惊呼,扑入雨中扶抱拉扯,窖口经雨水冲刷,扩充下滑,父亲泡在泥浆中根本无法起身,母亲拦腰搂着父亲,边退边呼,两人浑身尽湿,滚入家中,一片狼籍。

    那是怎样的滑稽啊,两个俊秀清逸的人儿前一刻还在品茗赏雨,后一时竟周身泥泞、面目全非地瘫软于地!

   祸由我起,心中惶恐更觉好笑,而我的笑是藏不住的,强忍之下,笑声迸出,任母亲怎样气急败坏也喝斥不住,弯腰抚肚,乐成一团。

    窖是不能再用了,我的冬天,也温暖起来。



我的母亲       《桥里    洞外》是晓今自传体散文集,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溯,如果在我的文字里,你能找到相似的成长经历,便是我最大的奖赏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222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55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72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68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96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79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28评论 3 40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73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20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50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97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60评论 4 33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002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8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10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33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87评论 2 35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01春风十里尽飞花,误落玉盏戏闲茶。不知谁家花开晚,夜半寒香入梦涯。 “好诗…好诗…”顾犹念看着悬挂在墙上的画,喃...
    苏苏州阅读 705评论 9 16
  • 香水的迷人之处在于有前调、中调、后调。夜晚也是香味的,我们生活的城市,前味大多类似,是夜色初临时各家餐馆食肆的煎炒...
    木瓜小雅阅读 818评论 0 4
  • 《夜来香》有两首,一首是由黎锦光填词和谱曲,原唱是李香兰,发行于1944年,后被邓丽君等歌手翻唱的。还有一首同名曲...
    书山寻路阅读 1,215评论 0 4
  • 他上初中了,可心里并不感到高兴。哥哥小学没毕业就下学了,他知道家里负担不起。他想,珍惜这可能是最后三年的美好时光吧...
    文伴阅读 623评论 0 3
  • 我母亲特喜欢花,这是邻里间都知道的事实。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多的,还是母亲在我家那不大的庭院里精心修剪、...
    爱笑阳阳阳阅读 449评论 1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