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先的思绪还沉浸在过往,他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的观音岨,不知何时,田里的蛙鸣已经四起。国珍认真地忙着,不再说笑,玉梅习惯了周子先的发呆,也不打扰他。她在伙房待久了,额头上冒出几个黄豆大的汗珠,国珍让她进屋去歇歇。小乐过来接替了玉梅烧火的工作。倩倩回家去了,国珍叫她把奶奶请过来吃饭。
天擦黑,老张提着个塑料酒桶,缓缓走来,空空以为他有什么好吃的,迎过去在他身上闻来闻去。老张放下酒桶,陪着周子先坐在桂花树下抽烟,有的没的聊上几句,不是什么要紧话。
时间静静地流淌,油茶村东一处西一处的灯火微弱地闪耀着,观音岨没了影子,蛙声更大了些,麻雀悄悄地飞回了窝里,女人催促鸭子回家的唤声一阵又一阵,篱笆墙外来来回回走过几个人。倩倩扶着她奶奶出现在院门口。她奶奶两只眼睛都失了明,听人说是哭瞎的。油茶村人喊她瞎大娘。瞎大娘原不想过来,不是躲清闲,是怕麻烦人。可她听倩倩说来了两位老师,又要过来打个招呼。
八仙桌摆在院中间,九大碗紧紧挤在桌中间,没有山珍海味,不过是些家常菜。在这里,亏得国珍手巧,能凑出个九大碗。她的手艺在油茶村那是没得说,空空闻着菜香味都老实了几分,可怜地站在桌下垂涎。
国珍弄熄了炉里的火,走到院门口往远方看了又看,嘴里不忘抱怨着说:“大的小的,没个爱着家的。”
等国珍招呼众人上了桌,空空听到院外有什么动静,顾不得桌上的美食,也要出门探一眼。过了一会儿,方才听见有人的笑话声:“哟!瑞雪,你这一身泥,又跑哪去蹿来着?像个大花猫似的,你爹看见了,又得揍你一顿。”又听他说:“哟!景平,你在后面呢!咋搞到这么晚才回?”
“唉!还不是四婶婶那家子人的事!”
“她家怎么了?两个儿子又闹架了?”
“可不是,四叔、四婶年纪大了,两个儿子为着养老的事闹了多少回。本是每家养两个老人一个月,不知道今天又抽什么疯,非闹着要一家养一个老人。”
“两个老人同吃同住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分开?要我说还是每家养一个月的好。你好好劝劝他们,两个老人能吃得了多少,有什么负担不起?”
“我懒得管,让景春去劝了。我说了真要我来处理,没情面可讲,非得要你们都没脸不可。大牛哥,你说说,养儿子有个什么用?”
“有孝顺的就有不孝顺的,难讲得很。你赶紧回,秋婆婆家里有客人了。”
“谁来了?”
“来了一男一女,我也不认得。”
瑞雪进了院门,来不及惊讶,慌慌张张躲在了国珍的身后。国珍还没问他怎么回事,李景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院子。他一手提着根老旧的拐杖,一手握着根杉树枝,脚上的长筒雨靴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一进门就说:“李瑞雪,躲哪里去,老子非抽你两下不可,看你还敢不敢跟着那些人鬼混。”
国珍白了他一眼,过去抢了他的杉树枝,小声说:“今天就不打他了,家里来客了。打孩子,不好看。”
李景平将杉树枝让给了她,也低声说:“今天我遇着了三秋,有一封国平寄回来的信,吃了饭,你记得给秋奶奶。”
国珍没好气地接过信说:“三秋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来了?国平的信,你怎么不自己给秋奶奶?”
李景平瞪了一眼国珍说:“三秋的爹病了,还挺严重,起不来床,你有空了,拾掇点东西出来,我去看望看望。国平的信你给秋奶奶,老张在这里,等吃了饭,我还能清醒?这一点都想不到?”
国珍不搭理他,捏着瑞雪满是泥巴的手擦擦洗洗,问他干什么去了。瑞雪半点声不敢出,撅着小嘴,偷瞄他爹。
李景平入桌后,在昏暗的灯光下认出了周子先,同时周子先也认出了李景平。老张要给李景平介绍。李景平蹭地站起来。
“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