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微信上跟我聊天,说还保留部分我给他写的信笺,并拍照发给我。看到自己近20年前的字体,心里莫名激动。
在生存压力日渐严峻的日子里,神经已经粗大、麻木,当看到自己亲笔写的信笺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时光恍惚倒回20年前;而带给我的这一丝难得的激动,竟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一如寂寥的黑夜亮起一束微弱的火苗,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束火苗,抱进怀里,呵护着,溺爱着,直至尘封的往事被点燃,内心深处的记忆历历在目。
一
80年代末期,父亲农闲之余南下广东打工,我们唯一的联络方式就是书信。
记得有一次,父亲外出一个月了,还没来信,母亲焦急了,四处打听,刚好隔壁院子有个人刚从广东回来,据他说,回来的时候听说有趟南下的火车出了事故,死伤很多人,时间刚好是父亲出行的那些日子,母亲急得直哭,哭完后,又去隔壁院子打听具体情况,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嘴里一直念叨:应该不是那趟车吧,应该不是那趟车吧。
而这样的自我安慰,一直不能打消母亲的疑虑,我清楚地记得,那几个晚上,我都被母亲的抽泣声惊醒。
就在家里愁云密布的时候,父亲来信了,一切阴霾烟消云散。父亲在信上说了很多,因为没找到工作,流浪了一段时间后,现在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在建筑工地做事,一切安好云云。
父亲每次写信,给母亲的几页,给我的另外是几页,字里行间,都是对家的牵挂,对我们三兄妹学习的关心。回信的任务,母亲都交给我,母亲口述,我代笔。
与父亲书信往来的日子,我了解了父亲出行的路线:坐拖拉机到隆回,再从隆回坐车到衡阳,再从衡阳挤火车到广州,广州再转巴士到深圳等地,行程三天。
如今交通方便,几个小时就可到广东了;通讯也日益发达,人人都有手机,随时随地都可以报平安。
几分钱的邮票耗时十天半月的信件成了历史,而写信、收信、回信的日子,成了这辈子最深刻的回忆。
二
高中时期,写了不少信,大部分是给报刊杂志投稿。
三百字的方格稿纸,一笔一划将文章誊抄好,写好信封贴好邮票投进邮筒,然后是漫长的等待。抱一丝希望,更多的是忐忑。这样的心情,不能与同学分享,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犹如早恋的少男少女暗地书信往来,生怕事情败露丢人现眼。
一般是三个月就有结果,有些石沉大海,有些等来了样刊与稿酬。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激动心情无以名状,动不动拿出来偷偷欣赏一番,总觉得自己的名字是那么的帅气,后来为了让名字更多次地出现在报刊上,可谓废寝忘食笔耕不止,以致荒废课程暂且不表。
当高考落榜,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把罪魁祸首归根于这些不着调的写作上,这样激情燃烧的岁月才戛然而止。
20多年过去了,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执着与激情,但是,当年的情景给我的青春一个鲜明的注脚,虽然是那么的不完美,甚至残缺。
三
私人书信写得最多的,还是在补习学校的时候。
众多高考落榜生挤在破旧的补习学校里,大部分是为了考大学而努力,也有部分人是完任务似的在补习,给父母也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甚至是心理暗示。
枯燥的日子里,给往日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写信,成了解闷的唯一方式。有些同学考上了大学,于是来信告诉我大学的生活,以及鼓励我来年考个好大学;有些同学参军当兵,来信诉说军营生活的苦与乐,同时不忘附上一张戎装照,令我等羡慕不已。
闷热的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慷慨讲解高考题目,我们这些不爱学习的埋头写信回信。记得我前桌一个小姑娘,每天要收到七八封信,收到信后又认真回信,她的信纸很讲究,是比较高档的信笺纸,写完后叠成“心”型或小纸船,装信封的时候还放几颗用塑料吸管折叠的星星。
于是虚心请教,我也学会了叠这些玩意,甚至学会了叠青蛙,摆在课桌上,一按青蛙屁股,纸青蛙便往前蹦一下,非常可乐。
前些日子,我想叠个纸青蛙给儿子玩,但是我拿起纸却无从下手,抓耳挠腮也想不起来。
忘却的,不仅仅是叠信的小技巧,还有曾经给无数同学朋友写信的内容。
我们保存的,都是别人写的信件,写出去的,除非他们保留,否则,早湮没在时间长河之中了。
四
2000年,我南下深圳打工,2001年,我基本是在流浪中度过的,没有固定的工作,居无定所,因为境况不如意,我也没给家里写信,幻想自己是匹孤独的狼,在黑夜的角落里默默舐舔流血的创口。
后来才听别人说,那大半年,父母因为没有我的音讯,到处打听我的消息,甚至连父亲这个无神论的坚定拥护者也改变自己的信仰,开始迷信了,四里八乡地找那些得道高人问神,给我看八字。
而这些,是我永远没想到的,或许是我刻意忽略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我听到这事,于是给父母写信,提笔写下“爸爸妈妈:见信如晤”的时候,内心波涛汹涌,情感却无法从纤细的笔头倾诉,于是寥寥数句结束书信,当然尽是报喜不报忧的表述。
母亲收到信的那一刻,应该是放心了,就好像当年收到父亲写信报平安时候一样的心情吧。
五
当网络、手机普及的时候,人们已经不需要写信了。
书信慢慢地被电子邮件、手机短信、电话替代,近年来,微信成了联系的主要途径,即使偶尔发邮政信件,时效跟20年前差不多,甚至更慢。
鸿雁传书已成为历史,亲朋好友联络电话也很少打了,动不动视频语音聊天。
快捷便利的同时,也没有了“见信如晤”期待与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