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爱的验证
我们的事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看我哭得稀里哗啦,哥哥难受起来。他不安地看着我,眼里闪着柔和爱怜的光芒。因为爱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怜悯。我本来就是一个心思柔软的人,最见不得人家难受。我可以受苦,但却不忍心让所爱的人受苦——对父母是,对哥哥更是。我深爱着他们,并且怜悯体恤着他们。
家里人都希望我嫁给哥哥,又省钱,还能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养我长大,供养我上学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妈妈从不做无本买卖。
那我嫁好了。于我来说,哥哥不是那么讨厌。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怜悯哥哥,愿意陪着他过一生,我可以从妹妹身份变成妻子身份,照顾他一生。妈妈总觉得养我太亏,长大就嫁给外人;又不是亲生的,说不定又去找亲妈了,还不是白养?她太害怕失去,也太想得到了,所以她想永远控制住我,快速见效。像一个渔夫,撒下网就想捞上鱼;像一个农夫,种下种子就想立刻有收成。可是,就是你没对着远方大声呼喊,想听到回音,你也得等着声音反弹过来才能听到啊!她可没有耐心等待。她已经等了十九年啦,早等没了耐心。她变得焦灼和狂怒。她只想等到儿子能迎娶的那一天。
给哥哥买来的媳妇,曾在五六天里让哥哥兴奋异常。哥哥白天黑夜缠着那个少妇,他的亲密举动,几乎忘了回避家里人。他时时刻刻想得到女人的身体。他温柔地亲吻她,深情款款地仰望她,恨不能匍匐在地,亲吻人家的脚趾头。夜夜笙歌,他把男性的本能拼搏在汗流浃背里。妈妈看着她儿子喜欢那个少妇,她高兴啊,暗暗感叹着终于送给儿子一份大礼。可是……唉!
现在那个少妇跑了。妈妈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本村买过两三个云南媳妇,只有杜致富老婆留下来了。人家瞅准机会闷头发财了呀,现在还被警察抓住了,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邻村买的好几个外地媳妇,买来也就是当性奴的,才不会给你过日子,一看日子过得像在铁山上,几乎都跑了。这里太穷了,祖祖辈辈耕耘在贫瘠山岭上的女人才能留在当地——但是近几年,她们也跑出去打工,竟然也不想回老家嫁人了。这是一片只长野草的穷地方,注定留不住长翅膀的女孩。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谁愿意当井底之蛙,重蹈母亲辈的覆辙呢?
所以哥哥的婚事成了大老难中的大老难。
也不知道,自从爸爸把襁褓里的我抱回家时,妈妈第一次看见娇弱的小小的我时,她是否就在心里盘算着,预备把我嫁给她儿子?在以前,我们那里养童养媳是常事,但社会发展到现在了,她内心深处也许还残存着这样的想法。只是,能找到别人当儿媳妇更好,那样还多一个女人爱她的儿子,也省得别人指手画脚说闲话。但现在,哥哥瘸腿,家里穷;买个老婆又跑了,哥哥思想严重受到打击,他几乎堕落了。妈妈更急了。她恨不得刀架我脖子上,让我嫁给哥哥。
嫁他还不是让我特别难受,最难受的是我的学业该怎么办?如果结婚,学校里肯定待不下去了。妈妈也不会让我继续上学。那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继续上学。有一个大学文凭,我可以到城里上班,哥哥也可以去城里打工。即使我们结婚后,生活层次不至于特别低。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重蹈覆辙,过这么心酸贫困的日子;我更不想生活在老家,让熟悉的人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还有不可言说的一个想法:不想让张如海两口子难受。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村里,我嫁给哥哥,当一个农民,日子过得悲催,他们看见会难受。如果我们远走高飞了,他们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综上所述,我想让妈妈答应我继续上学,然后毕业后再也不回老家。父母我们可以接出去养活。我要远走高飞,最好永远见不到张如海一家。这个想法本来就有壮士断腕的凄婉,一腔孤勇,虽然幼稚,但是却成全我这颗残破的心灵。
舅舅们逼我嫁给哥哥,我也同意了。我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要继续读书。妈妈跳脚,死活不同意。我以死要挟,舅舅们同意了。他们欢欣鼓舞地商谈结婚事宜,我没心思听,一个人躲到破布帘后的床上睡觉。
当然睡不着,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躺着,仿佛一个破布帘就能隔绝我与这个世界的罪恶。我太难受,太纠结了。我不知道,一旦我答应做了哥哥的未婚妻,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昔日的哥哥?我想不出来结果。所以更难受,更纠结。
我想到叔叔家哥哥和嫂子见面的情景。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只见过一面就定亲了。嫂子想来提条件,要新房子,她不好意思找我堂哥。她去找我,让我给他送信。在信里,她提要求,可把我堂哥难为死了。没办法,他借钱,拆掉老屋,建起新房。新嫂子很高兴,新房子盖好后,她一个人骑自行车来验收。我不知道她怀了怎样兴奋和羞涩的心情?也许心脏像小鹿乱撞?也许兴奋地不知所以?也许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这些我太年幼,想不出来。
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人见面时,又激动又尴尬的表情,脸上都像飞上火烧云。嫂子想说什么,偏要我去传话。堂哥红着脸,凑她面前说笑,逗她,拿我当话题。嫂子春心荡漾,继而对堂哥嬉笑妍妍。没出半天,我就看见堂哥偷偷亲她;她也偷偷在饭桌下踢他的脚。他们眉目传情,两情相悦,继而结婚生子,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他们之间是自然而然地接近,然后成为两口子。
可是,我和哥哥……
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就容不得我反悔了。晚上,兴奋的舅舅们都回家了。他们觉得一天的功夫没白费,收服了我这只千年白狐妖,很有成就感。父母也高高兴兴睡去了,絮絮叨叨讨论怎样给我们一份简单的婚礼。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哥哥那边的动静。夜里十一点,他才磨磨唧唧爬上床,提着小心,生怕弄出动静来。我忽然想找他谈谈。其实是存了恶作剧的心态要折磨他一下。我就有这么个心思,自己不好受,也不想让别人好受。我找找个人聊聊,解开郁结于心的心结。
我知道他这么晚上床,是没脸见我,是躲着我。也许他内心比我还纠结。把妹妹变成妻子,他兴奋,更难受,也许还有煎熬。但我就是想惩罚他,存着恶劣的想法。
我径自踢啦着拖鞋,抹黑走到他的床前。他本来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我过来,猛地坐起来,惊问道:“你干什么?”
“哈哈,”我冷笑,“从今天开始,我是你老婆了。来找你睡觉不正常吗?”
“你!”哥哥直挺挺坐着,一根手指着我说:“滚回床上睡觉。否则我打你!”
“哈哈,”我冷笑,“你不是要娶我吗?装什么正人君子?”
他后知后觉地瘫软下来,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床板上。他闭上眼,不再看我。黑暗中,我看着他,朦朦胧胧的光影中,他像夜的魅惑。
我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恶趣味的快感,嘻嘻笑着,“哥哥,你也有老婆了,还是黄花大闺女。高兴吗?我可是一分钱的聘礼都不要。而且我还对你言听计从。我就是一个打倒的媳妇,一块揉倒的面。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绝对听你话。我还要给你生孩子,一堆孩子,有男孩,有女孩……”
说到最后,我的眼泪喷涌而出,但我却忍住哭声,把它关紧在嗓子眼里。
“滚——”,他怒极,压抑着声音,蓦然睁眼,眼里精光四射。他对我瞪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理喻?还尖酸刻薄?”
“哈哈,”我冷笑,并且一屁股坐在他床头上,故意把身子贴上他的腿。他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单,我的胸脯贴上去时,他立马触电一样把腿蜷起来,双臂抱着膝盖,仿佛怕我侵犯似的。他高大威猛的身子,蜷得像一只可怜的毛毛虫。
我觉得还不痛快,三两下扒下外套,露出黑暗中瓷白的肩头。我瘦伶伶的身子只穿着紧身的内衣内裤。我冷笑着,讥讽地说:“哥哥,你该高兴啊。我可是来投怀送抱的。如果你今晚要了我,我板上钉钉地跟了你……”
他猛地踹了我一脚。我没想到他要打我。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打过我,相反的,为了保护我,他倒是挨了很多打。我像一个不倒翁,猛地摔下床来。我“哇哇”就哭。我一边哭一边骂他:“你妈的,敢打我?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怒极打我,慌忙扑下床来。他上身穿着贴身无袖汗衫,我记得还是我在集市上给他买的地摊货,三块五一件。下面他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我转过头,不好意思看他。他半裸着,拐着腿扑下来,差点摔倒。他抱起我,像抱着一个玻璃做的娃娃,生怕把我摔坏了。他不敢看我半裸的身体,扯过床单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他自己又一瘸一拐拿衣服穿,然后坐在床头。
我的眼泪下来了。我红肿着眼睛逼问他:“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娶我?”
他也哭,一把把我搂在胸口。他热乎乎的眼泪滴在我的发梢。他把下巴抵在我头顶,咯得我头疼,他呻吟似的说:“我爱你,但是是爱妹妹的爱。如果有一个人来抢走你,我拿刀就杀了他。如果让我娶你,和睡阿芳一样睡你,我情愿自宫,割去,也不毒害你。”
“那……”我更加不解。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娶你吗?”他苦笑着,“我只要一个名誉,让大家知道我不是一个无能的残废。我也有老婆,还是大学生。你照样你的日子,我照样我的生活。等过几年,爹娘去世了,或者他们管的不严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我也是。至于你的小纸片身子,我可看不上……”
我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很丢人的发现,那里只比小女孩鼓突一点。连肋骨都根根可见,哪里有半点熟女的魅力?
我嘤嗡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我傻呆呆嘟噜着:“人家也不是不能看,不过瘦点嘛!”
我的话里有了撒娇的味道。心里的郁闷烟消云散了。
黑暗中,哥哥把我的身子推开一点距离,盘腿看着我,无精打采地说:“妈妈的白内障如果不手术,用不几年就全失明了。爸爸肺癌,已是晚期……”
我惊呆了,痴痴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叹口气,径自倒向床头,后脑勺被床板硬生生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他仿佛觉察不到疼痛,声音死寂地说:“我是儿子啊。他们不舒服,年前我就带他们查了。爸爸也就三两年的寿命。妈妈,唉……我也没钱。我太窝囊了。我想,他们让我们结婚,咱就做做样子。开学你上学去,到那里帮我找个活干。只要手头上的活,累点也没关系。我腿脚不行,但手上有劲。我能挣出生活费,挣出你的学费。我虽然是残疾人,但我是长子,还是哥哥,该尽到的责任,我应该尽到。”
“哈哈,”我调皮地打趣,“你还是我丈夫呢!”
“滚,”哥哥笑骂,“滚床上睡你的大头觉去。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一拳头打死你!”
我高高兴兴跑了,心里的郁闷早已经烟消云散。婚姻作假嘛,一出喜剧罢了,只是父母的病让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