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元天亮的信
选自贾平凹《带灯》
我在山上听林涛澎湃总是起伏和你情感的美妙,这美妙的一时一刻都是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看到山后闪来一牛,我突然觉得你是我远古时代土屋木门石灶家的牛郎呢。镇政府的生活常常像天心一泊的阴云时而像怪兽折腾我,时而像墨石压抑我,时而像深潭淹没我,我盼望能耐心地空空地看着它飘成白云或落成细雨。所以更是想念你而怜惜这生命的时刻。我知道我的头顶上有太阳,无论晴朗还是阴沉,而太阳总在。我也知道我能改变些东西,但我改变不了我的心,如同这山上草木四季变化而不变的是石头。你已经像是我上山时的背篓,下田时的镢锹,没有话语,却时刻不离我的手。
今天的上午,我突然地要在河滩里放风筝。镇街上买风筝的都是些孩子,唯独我是大人。卖风筝的说:给你娃子买的?我说:给我买的。他睁着看我,说:你没一百哩?!但我就是要放风筝,因为我又收到了你的信。华丽的风筝飞向尘灰的早春应和了我按捺不住的喜悦,风筝却飞不高就一头扎下。我恨恨地想,带尾巴的东西不离窝,真没出息。这次放出还没等它回头我就使劲往下拉,谁知它反而一蹿上去了。我就知道嘛,这混乱的枯草料峭的地气和如四周环山封闭谁都想探出头往外看看。风筝走着秧歌步优哉游哉地上去了,真的抬起一只腿像孙悟空一样上天了。我明白是我让风筝去给太阳送一个笑脸,顺便看看太阳的天颜,太阳也给了风筝通身的灿烂和温暖。
但是,我的心噌地响了一下,到底还是把风筝收了回来。风筝这时六神无主地飘飘落落,手中的线无奈地躺到地上。落下的风筝我没有捣烂,也没有送给那些孩子,我把它埋葬土里,我想,它会长成一地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