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了

“家里的麦子再有三四天就能收了。”父亲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金色麦田,在六月的微风中,翻腾着滚滚麦浪。

农业是国家的根本。这句话我从小到大大,不知道听父亲说了多少遍。而对于父亲来说,农村的田地就是他的根,他的魂,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未曾放弃过老家的田地。再忙再累再苦,他都和母亲精耕细作着那些田地。那些成熟饱满的麦穗,就是对他每天忙碌的最高奖赏。

田地,如同一位朴实的母亲,岁岁年年,孕育着不同的农作物。伴随着春种夏收,我们也由不谙世事的孩童,成长为可以在各自岗位上,各自家庭里独挡一面的大人。麦田里,承载了诸多儿时的记忆,尤其是麦黄时,虎口夺粮般和天气抢时间,收麦,晒麦,直到装进粮袋,放进储藏室。麦黄时节和流火六月总让人累并快乐着。

麦黄了,一天一个样样。从麦田边趟过,沉甸甸的麦穗低垂,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随风扑面而来的,是属于麦穗独特的香气,猛吸一口,沁人心脾,让人心安。那一片金黄,不仅带给人视觉上的极致享受,更让人从精神上获得满足感。

爷爷奶奶还是家里主要劳动力的时候,四周乡邻都是用镰刀收麦。印象中,奶奶脖子上搭条湿毛巾,提着装着开水的陶罐,早饭过后便去了麦田。奶奶实在是收麦子的行家里手,她把割好的麦子捋出两股,麦穗头对麦穗头,相互一交叉缠绕一番,再用来把麦子捆成一捆,打个结。这一整套动作迅速漂亮,我也试着学过,却发现麦穗到了我的手里,都有了脾气,任我怎样,都不肯就范。我只好永远是提着筐“拾稻穗的小姑娘”。

麦黄时节,正逢雨季,老天爷总是孩儿脸,一日三变。来不及拉回碾麦场里的麦捆,就被头朝下摞在麦田里,笘上塑料布。待到天气晴好时,再摊开在碾麦场里碾麦。

碾麦,扬场,晒麦,装麦,这些过程需要更多的劳力,往往是全家老幼齐上阵,阵容强大,场面壮观。大家也表现出了超前的团结一致。

等到父母成为家里主心骨的时候,联合收割机闪亮登场了。麦黄时节,麦田里就响起了收割机此起彼伏的轰隆声。打好的麦子直接倒在场里晾晒。

晒麦这项任务,通常都会交给孩子们。在场边的树荫下,用准备装麦子的麻袋,打个地铺,在上面一躺,又凉爽,又惬意。无聊了,就去菜园子里摘几条黄瓜,几个西红柿啃啃。或者在果园里打几个杏子,抱个西瓜。往往正在享用时,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身后,喝道:“大半天了,还不耧麦去!”我们便吐吐舌头,拿着推耙,把场上的麦子翻晒一遍。饱满的麦粒有时会进到鞋子里,让脚直痒痒,便干脆光脚丫子晒麦。

麦子被我们用推耙画成整齐划一的道道,乍看,如同一幅抽象画。那幅场景,那种心情,也许,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其中的无穷滋味。

忽然之间,乌云压顶,转眼就是雨。不管你在干什么,立马抛开,装麦!否则,一季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你看,攒麦的,扫麦的,撑口袋的,装麦的,拉麦的,抬麦的。干活不嫌人多,大家各司其职,只到颗粒归仓,才长舒一口气。要是此时大雨落下来,大家会为动手及时,没有让麦子淋到雨感到庆幸、高兴。要是乌云飘散,太阳又绽放笑脸,大家会叹息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可是,这世间之事,总是瞬息万变,谁又能打包票呢?只有抱一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谨慎之心,以不变应万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又是麦黄了。承包地没有变,麦子的种子都换了好几种,收割机几十分钟就打完了,压麦草机直接把地里的麦草,扎成麦草锭拉走。一切省事又方便。父亲说,不需要你们都回来,我和你妈就能干完这些活。

怎么能不回呢?

怎么能不回呢?

爷爷奶奶不在了。以前的老庄院也废弃了。父亲母亲老了。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忙碌,似乎已经忘记了归家的路。我们身着职业装,游走在城市之间,呼吸着汽车尾气,感受着拥堵,面对着不同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露着不走心的笑容。不管愿不愿意,我们终究学会了坚强,面具戴的太久,已无力褪去。午夜梦回,猛然惊醒,才发觉人生恍若梦一场。与时间赛跑,做最想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逝去的岁月无法再重来。但依然可以通过有关的人和事,找寻当时的记忆。比如,回家收麦。

父亲抽着烟,和我们聊着天。他讲着关于我们姐弟儿时的趣事,有很多,以前我们都不知道。母亲做着针线活,不时插一两句。猫穿过院子,我们的孩子嘻笑着去追,惊起一只麻雀。

“爸爸,收麦给我们说,我们都回来,人多力量大。妈,你就光在家里给我们做好吃的。”“…………”父亲母亲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到什么时候,土地都不能丢,农业是根本。”父亲郑重其事道。

麦黄了……麦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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