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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路边等人,等的人久久不来,站得累了,便想找个地儿坐坐。
不远处有一修车摊,摊主正在低头修车,大概是在卸一个什么东西,貌似还挺难卸,因为用力大,呲牙咧嘴,五官有些扭曲,脸憋得通红。他的脚下放着几把小马扎,是给修车的顾客准备的。我看中那几个马扎,便走了过去。
“我可以坐一下马扎吗?”我前倾着身子,试着问了一句。摊主没抬头,应了一声“随便坐。”我回了一声“谢谢!”摊主依旧没抬头,仍在跟手里的铁家伙较着劲。我想帮忙,看了看,似乎也帮不上忙,便问了一声“挺难卸的哈!”摊主没回话,只见他憋着一股劲儿,一用力,只听“咔嚓”响了一声。摊主松了手,甩了甩胳膊,脸上也慢慢恢复正常。这时他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回了一声“锈住了。”说完,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放下胳膊时,袖口上一片湿印子。
摊主接着忙他手里的活,我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手搭着凉棚向远处张望,依旧看不到要等的人。不由在心里腹诽“下次逛街,可别再叫我,这磨叽劲儿,忒浪费时间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没话找话和摊主聊了起来。聊天中得知,摊主不是本地人,不过在这小城定居也有三十多年了,称得上是半个小城人。
说起他来小城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那时,他在老家刚成家没几年,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他原本在一家机械厂上班,是一名维修工。爱人也在这家工厂上班,是车工。适婚年龄时,经同事介绍,两人认识,不久结了婚。第二年生了儿子。小日子虽算不上多好,也还过得去。那时家里还有二亩薄田,不过他不用打理,父母身体硬朗,做农活不在话下。
本以为这辈子会一直风平浪静地过下去,没想到后来突然有一天厂子停工了,说是要破产。他有些不明白,昨天车间的机器还轰隆隆地转得欢实着呢!今儿怎么说停就停,说不能干就不能干了呢?到现在他也不甚明了这是咋回事。反正活是不能干了,工作就此没了。他就这么下岗了,失业了,连同一起的,还有他媳妇。
生活一夜之间变了样。
后来的几年,他打过零工,做过小买卖,但都没成了气候。有一天,和他一起在机械厂工作过的朋友从外地回来,在路上遇见了他。两人聊天时,得知朋友现在在小城工作,说这里有煤矿,有铁矿,还有玻璃厂,就是做个小买卖也容易。他听了有些心动,便和家里人一商量,带着孩子老婆来到了小城。此时,他爱人已怀了二胎。
到小城后,经朋友介绍,他到了铁矿干活,儿子送进了附近的幼儿园,虽说是私人开的幼儿园,但里面的条件还不错。老婆在次年生了个女孩。这一年他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好”字。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在铁矿干活熟悉以后,渐渐地如鱼得水,两年后当了小班长。
在铁矿的日子,虽说活有点重,并且下井时还有安全隐患,但工资可观,除了一家人的日常花销,还能积攒点小存款。过年过节,给父母汇点钱,不多,是一点心意。
其实他没想到会在这座小城一待就是半辈子,他本来想干几年了,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去。但是父母前些年因为意外双双离世,料理完父母的后事,竟然觉得故乡是那么的陌生。人常说,父母在哪儿,哪儿就是家。现在父母都不在了,他也不想再回到这伤心地了。何况两个孩子在小城上学,他在这里也有了新的朋友。就像一棵小草,经过这么多年的栉风沐雨,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根。
父母去世后,他下定决心在这座小城度过后半生,这念头一旦定下来,再次回老家卖了父母住的那座房子,只留着自己结婚时的房子,百年之后落叶归根。然后拿着卖房子的钱,加上这些年攒下的钱,回到小城开始物色买房子。新小区的房子自然不敢奢望,找了相对有些老的小区买了一处二手房。
他终于在小城有了自己的家。家虽不大,但每一寸都是他自己的。他的心踏实下来,打算好好干,过几年再买一套好一点的,大一点的房子。
所谓世事无常,没想到的是,因为环境污染,环保公司一道令下,一天之间铁矿全部停了工。他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二次失业。那时,两个孩子正上学,必须要尽快找个工作干。但是去哪里找活干呢?虽说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多年,但是真遇到事,还真不知该向谁求助?再说了,找工作又不是谁都能帮得上忙的。
辗转难眠的夜里,他和老婆商量,要不自己摆个摊点干修车吧!以前在厂里时不就是维修工吗?干老本行,不用学,拿起来就能干。再说了,也不用租店铺,不用投资,找个空地就能营业。
说干就干,第二天两个人找了一个拐角,这里交通方便,人多车稠。放了一盆水,一个打气筒,一些常用的工具,就此开张了。
就这样,这个小小的摊点在这拐角一干又是十多年。因为人和气,手艺又好,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靠着这个小摊点,供养出两个大学生。前几年,小城治理街道,不让在外摆摊了,他就近租了一件小小的门店。刮风下雨,不再雨淋日晒了。现在,儿女都成家了。儿子在外地工作,在外娶了媳妇,很少回来。他说,儿媳妇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好,结婚的时候,亲家给买的房子。很明显,这是要让女婿给养老的。他又说,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到头来给人家养了个儿子。说这话时,虽然看似是怨言,但他却是笑着说的。乐呵呵地,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怨意来。
他说,闺女也结了婚,住得不远,隔三差五常来家看看。他说,干了这么多年,虽然也有职业病,但基本上身体还算可以,他打算养好身体,多干几年,攒些钱,等外甥考上大学时,给孩子包个大红包。说这话时,一脸满足的样子。
看着这位一头白发的外乡人,不禁感慨,人真的像浮萍,你不知道这一生会漂浮到哪里,在哪里结婚生子,在哪里养家糊口,在哪里演绎半生的酸甜苦辣,喜乐悲欢。
聊到尾声时,朋友终于来了,起身和摊主说再见时,在心底默默地祝福这位和小城有缘的异乡人,愿余生平安喜乐,顺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