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路旁,人行道尽头,一只猫横尸。
冷雨自下,寒风自吹,一只猫的死活而已,不足以惊扰这空气。就如同无人理会来不及迁徙的候鸟是否有个温暖的窝,脚边尘埃般的蚂蚁是否有了足够过冬的屯粮。大多数人匆匆而过,只有少数人因猫的惨状受了惊吓,一句骂声后便掉头离开 。
我也只是一位行人,缩进公交车站单薄的棚子里来抵御这场风雨。焦急地等待归家的车。
公交车早已塞满了车,可人却不愿放弃,似乎这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司机无奈于推挤的人群,从驾驶座上站起,声嘶力竭“快挤进去!快挤进去!”车门前围了一群人,密不透风,在外围的人苦苦搜寻着一个缝隙,伺机而上。一个人推攘着另一个人而上,人群不耐烦着。
“快上来!”“小心着点,别踩到我东西!”“前面的人怎么磨磨蹭蹭的!”“别挤了别挤了!”他们急躁的心情随着水汽呼出,给门窗笼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朦胧了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混成一团。
“好吵。”
我想。
我想,他们是不是很厌倦?为一时的解脱欢呼雀跃。他们不愿在重压之下多踏一步,也不愿在寒风中多待一秒,他们渴望着下一秒就能够获得幸福。
我想,站在人行道前的猫,看着川流不息的车,也是这种心情吧。
猫的尸体渐渐冷却成和冬天一样的温度,可是,我知道,猫的温度也可以像夏天一样。在家乡小路旁,有这样一只猫。还有这样一个人。
我家门前有一条通往田野的路,盛夏,避过午后炎热,人们渐渐活跃起来,这时候,路上就会多出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着。
这是一位极为普通的老妇人,黑白杂间的头发扎成两束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显得有些乱,一身斜襟蓝布衫也算不得干净。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不过他有一个儿子,听说只是一个爱酗酒的赌徒。新讨的媳妇在生下一个女儿后便跑了。
就是这样一个老妇人,几乎是每天都会拎着竹篮子,而归来时,篮子里放上一把青菜,我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流,只是目光交汇时的微微一笑,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而在村子里却少人与其攀谈,无人会记起有这么人,只有一个篮子,一把青菜。在黄昏余照下,路上映出一个佝偻影子。老人就像一只猫,藏身于村落的一角,站在时光旁望着没于远方的路。
老人也像猫一样没熬过这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只记得当时缥缈的哀曲渗进雨里,一滴一滴。在崎岖的羊肠小道旁,又立起一座孤坟。而在那绵延青山里,有无数长着草的土堆孤立。
思绪拉回。终于,启程了。载了满满当当的人,在车上颤颤巍巍。一路上停停靠靠。有人到达了目的地一步不差。有的人下错了站,迷了路,便终身游荡,终不得返。有的人突然被命运遗弃,功成名就,皆成梦空。也有好些人,他们的蓄满灰尘的目光仍在苦苦搜寻,踏出车门的脚仍在犹豫。
他们想,这一步下去该是怎么样的风景。
如同生命戛然而止的猫,有人在等,或许是相濡以沫的丈夫,或许是嗷嗷待哺的孩子,或许是年迈慈祥的双亲。它不知道这一条柏油路是它的葬礼,众人的冷漠,寒雨的洗礼,冷风的哀嚎,全部上演,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它仍微笑着,那瞪大的眼睛曾满怀温柔地凝视着这条路的尽头。
是的,无人理会。只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者,看了看猫,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盖在猫身上。
他站了好久,抬头望了望天空,冻得青紫的唇嗫嚅着,终是什么也未说。
我,一个路人,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天,想着。
何处是终点站?而何座又是埋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