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夏天，我高考。

我在市中心的重点中学读高中，而我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修飞机的军工厂，比城乡结合部还远，隐藏在深山中，不见天日。不过现在看来那曾经我以为很远的距离放在北京来比较其实还没出得了朝阳区。

高中我住校，但是学校离考点隔了一个区，而且住宿条件恶劣，同学们都没打算考试那几天在宿舍里度过。有的住回家里，然后家长找关系派车早上送去考场，有的住到市区的亲戚家，但是没有谁去住酒店宾馆，那时候好像大家并没有这样的消费意识。正在我犯愁的时候，李科对我说：“要不你住我家去吧。”

我同班同学李科，篮球健将，体育委员，身高近1米9，学习成绩班级倒数，我是班长，成绩正数。我和他那时候还有另一位同学范宁一起组了个乐队，严格意义上说那叫合唱团，一起写歌一起录音，所以一直志同道合。他不但体育拔尖，钢琴也非常优秀，这和他的良好家教有关。李科的爸妈都是中学老师，而且刚好是我们考点的那所学校的老师，所以他家就住在我们考点里面，位置得天独厚，就算睡过头、就算市区交通瘫痪、就算雷暴台风都不会影响去参加考试。

“不太好吧，会不会影响你考前准备？”我心存感激，但知道这事情不宜勉强，在当年高考毕竟是终身大事，比结婚生子还重要的终身大事——它直接决定你会不会遇见那个和你结婚生子的人。

“就我那成绩还怕被影响？”

“你得和你妈商量一下吧，打扰他们生活也不好。”

“你放心吧，我爸妈要是知道你去我家住，不知道多欢迎。”

事实证明他的父母亲确实非常欢迎我，他们帮我准备了三天生活起居该用的所有东西，每天准备好丰盛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完全没有觉得我的到来是麻烦事。时隔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我有专属的客房还是和李科睡在一张床上，总之在我印象中我并没有让大家操心，而且缓解了我们俩面对高考的紧张。那些天我们从早到晚有说有笑，一起复习一起看电视，似乎高考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他家的电视柜里，放着录像机和一堆录像带，有两个晚上我们复习疲倦了会看看大片缓缓。有一天晚上他父母亲叫我们出来一起看突发新闻，那是在遥远的首都的广场上，一起关于轮子和李某某的事件。那个夏天，这成为了街头巷尾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大事情。

高考第三天的下午，我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好像这些年的所有追求都结束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把数理化外语扔出脑袋之后要灌进去一些什么东西。我回到自己家，听着歌在沙发上窝了几天，直到湖南卫视找到我。

那时候我还没有BP机，更没见过手机这样的东西，已经忘了他们怎么找到我的了。

我坐厂里的班车来到市区，再辗转来到富丽华酒店的一间改成会议室的客房，那是快乐大本营的无数临时办公室的一间，接待我的人手揣一台爱立信的蓝色边框手机，我在刘德华和关之琳的MV中有看到我过，歌词唱的是：回头知道，我心只有你。

我在高中时其实有个秘密身份，黎明的歌迷会叫做黎明家族，我是黎明家族分部主席。

那年，黎明给乐百氏代言，乐百氏冠名下一期的快乐大本营，快乐大本营于是请黎明出台一小会，但是合约上不包括上台唱歌。请来一位歌星，但是不唱歌，这环节该怎么玩，节目组很头疼，而且一个礼拜内要凑齐四十个黎明的歌迷坐上方阵，在粉丝经济完全不发达并且通讯不便的当年，这让节目组更头疼。最终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找朱宏，把问题扔给他。

可我当时刚高中毕业，19岁。

几个三十多岁的男女把我奉作上宾，我坐在富丽华的客房里，拿着那台爱立信打了几个电话，第二天报名上节目的黎明歌迷们蜂拥而来在客房外面排着队，我一个个提问考核。一天下来我们就挑选够了四十个铁杆粉丝，并且其中有一个姑娘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像极了李嘉欣。节目组找了四个神似黎明的帅哥上台模仿他唱歌，我也看了一下，假装领导模样点了头。

虽然后来这种四星级酒店一般不住，但是富丽华酒店在我心目中一直在五星级的范畴里，去长沙我还经常在富丽华落脚。

快乐大本营演播厅的聚光灯下，我从始至终冒着大汗。我和何炅李湘串好场，他们为我安排了一个特别的环节和黎明对话以表示节目组对我的无偿付出的回报。我穿着我自己设计的写着黎明专辑title的衣服和裤子，和黎明聊了几句，他在我衣服背上签了个名。

那几年黎明还很火，快乐大本营还没成为垃圾反智节目，几乎人人必看。我走在街上，偶尔会被人认出，我进大一时，班上半数同学认出了我，即使我丑得一逼。

我打给李科约同学聚会，李科告诉我，那天他特地上街买了一盒新的录像带，给我把快乐大本营录了下来，一秒都不漏，但是我得给他五十块钱，他把自己零花钱买录像带了。

“你家不是那么多录像带吗，你别逗我了，哪用专门买。”我在电话里开玩笑。

“那些是我爸的，我不知道哪个可以动。反正你要拿回去留作纪念的，肯定得买一盒新的啊。”他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了。

“可我没要你帮我录啊，台里应该可以要到录好了的。”现在想起，那时候的我，情商是多么低。

那头呯的一声，电话挂了，我也没有打回去。

我忘了最后到底有没有聚会。李科考上了浙广，去了杭州，从此我们再没联系。十二年后我们在萧山机场偶遇，也就客套地提了提工作和家庭，再没聊起当年高考和录像带的事情。

而我深深知道，那个夏天，他帮我的，不是我几句感谢能表达的；而让我们都遗憾的，也再也不是说句对不起和五十块钱能够弥补的。

2011年夏天，也就是我偶遇李科后几个月，黎明和冯绍峰在北京台为电影《鸿门宴》录一档对话节目。但当时我已经是大街网的高级总监，办公室就在国贸SK大厦，离北京台两条街。于是我找了个台里的朋友，安排我进了演播厅。

我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最边上，情绪稳定；旁边坐的全都是冯绍峰的粉丝，十分躁动。这些年我进过很多次演播厅，但这次的感觉像极了99年的快乐大本营，只是黎明已经变得不再引人关注。只有我一个人是冲着黎明来的，旁边一位领队给我一块写着“峰”字的牌匾，我摆手拒绝了。节目录制了两个小时，期间黎明常常转头看着我这边。

散场时，人潮蜂拥而上找冯绍峰签名合影，黎明默默的绕道我跟前准备离开。

我站起身，轻声打了个招呼：“Hi，Leon。”

黎明微笑着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