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极喜欢童丽唱的《红烛泪》,喜欢到可以单曲循环一整天,喜欢到忍不住想要去广东灯红酒绿的街头走一走,看看那些深夜买醉的寂寞人。就如同很久以前读张爱玲的《金锁记》,读罢以后内心对生活是满满的厌倦和恐惧,却又恨不得立刻动身去上海的老街,在久经沧桑的破旧屋檐下坐一坐,看看那些挤在一处的房屋,小小窄窄的弄堂,晾着女人乳罩内裤的绳索。
生活的琐碎、无奈、寻常,甚至是恶毒、猥琐、不堪,与爱情最初的幻想、迫于生计的妥协、想要活下去的挣扎,原来,就是挤在一处的。
——这,从来都是我们不愿承认的事实。
自古以来,中国的读书人是重视两件事的:其一是读万卷书,其二是行万里路。读书人们,便在“读书”与“行路”中“生”着,“活”着。有的人先读书,待心中生出对未知世界的无限想象和期待,而后行路。有的人,先行路,而后在归来的尘土飞扬中安然读书,这世界的轮廓,已是胸中的沟壑。当然,也有人,一边行路,一边读书写作,譬如徐霞客。
先读书的人,其心理状态其实是在静的空间里向外行走着的,这种行走,多体现在内心的向往、期盼与有意识地想象。我们年少时,大抵都是这样。先行路的人,也有再回不到故乡的,我们中国人的乡愁便由此而生,不可弥补,无法泯灭。所以,就有“千里共婵娟”。所以,就有台上一个人唱着“明月千里寄相思”,台下许多人心潮涌动。那些回到故乡的人,往往归来已不是少年,所以,感叹他乡的月亮并没有故乡的圆,这是一种回归。
——是针对年少时向往远方的一种回归,而并非基于空间上的回归。
从这里到那里,或者说,从塞北到江南,两个地点之间,不过是直线而已。这两个地点间,隔的只是官道或者小路,水路或者陆路。可对于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来说,却是几经沉浮、杳无音信、跌跌撞撞、甚至还有九死一生,所以,这两个地点间,其实是一个“断肠人”。
我们未曾到过远方之前,一直想去。我们到过了远方,而后就愿意回家,安心地、死心踏地地。仿佛是用这个行走的过程印证、论证些什么,等有了答案,便深信不疑地守着这个答案。很多人以各自的故事开头,用不一样的过程最后等到同样的结尾。
齐秦唱《外面的世界》,台下很多人流泪。
这是我理解的“向外行走,向内回归。”
很多人说,愿你出走多年,归来仍是少年。我只笑笑。
那些外出游历的读书人,有的心高气傲,有的被贬失意,有的命途多舛,有的平步青云,有的热爱生活,有的浪漫多情。所以,有“仰天大笑出门去”,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有“花开无缘自谢早”,也有“一日看尽长安花”,更有“渭城朝雨浥轻尘”与“深巷明朝卖杏花”。
——读书人,通过这样诗情画意的方式,将我们内心感受到的人性之善良与丑陋、时空之交替与变换、福祸之眷顾与降临描摹出来。
千年以后,当我们再读到这些诗篇,总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共鸣感,想到那遥远的击节而歌与涕泪泗流。
这段时间,我受了一些惊吓。此后,对生活就生出了许多惶恐和困惑。在大年初一喝得大醉,让王先生见识了我令人啼笑皆非的醉态。
然后,我就一直没有办法再如从前那般心如止水地读书写字,抚弄宫商角徵羽的调调。
这个时候,被通知要外出学习。我想,出门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我带了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三件上衣,用它们搭配我长及脚踝的黑色风衣和一条牛仔裤,我懒到不想换衣服,不想考虑美感,不想费心搭配。我从物质主义转向极简主义,甚至,是虚无主义。行囊里,是无方向,是无目的,是无所思。
于是,我从西北来到了江南。
烟花三月还未真正到来,而美丽芬芳的玉兰树,正以她的一树洁白迎接我。我突然想像许多年前那样,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在玉兰树下打个盹儿。
桃花正艳,柳丝儿长,乱花渐欲迷人眼了。朋友告诉我,不认识的植物,用形色app一拍,就有答案。于是,我又多了一个兴趣。
所有的城市,在高楼大厦密集的地方,总体都是差不多的。我喜欢看的,是那些老街、旧房子,是那些普通人的琐碎生活,是繁华城市角落中的庸常。我看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想象他们的生活与故事。我看每个城市的书店和那些徜徉在书店悠长时光中明亮灯光下与香醇咖啡里的读书人,然后在旅途中读完两本书。
我走过那些前人留下足迹的地方,想到我感受到的现在是引前人无限想象的明天,我脚下踩踏着的土地也许是前人感叹着的“天涯”。我抚摸那古旧的城墙,窄窄的小巷,龙飞凤舞的诗词句子。
我在谢馥春选到龙涎香的鸭蛋粉,淘弄到气味博物馆里六朝烟雨入斜阳的香水,然后蹲下身来看石板路上长出来的小草……
童丽在歌里唱:烟花三月是喝不完的酒,梦里江南是折不断的柳。
年少时,我总期待“在路上”的进行感。如今,我更贪恋家的温暖,贪恋舒适的床,与夜晚璀璨的星光。
向内回归,就是回归自我,找到最初的自己。也就是,愿你出走多年,归来仍想回到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