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乐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躲到另一间屋子里,逸明慌张的扯了几下衣角跑去开门。张天顺咆哮的敲门声咚咚传来,说好了今天去外地出差的他不知为何又回到家里。进门后,他电子眼般的眼睛审视和搜寻着逸明,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斜倚在沙发上,拿着水啜起来。雅乐在屋里憋到黄昏,没人发现她也没有人理会他,张逸明压制住心中的狂跳与慌乱,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假装看着书。房子里全是安静。
终于,他走了,逸明跑过来拉出雅乐让她快跑,小心被他爸发现了。一下午的憋屈蔓延到每根神经,这个自己喜欢的干净如他那身白T恤的男孩竟懦弱的如受惊的小猫。难以想象,那个沙发上还未落下的吻竟出自于他,他不是一个敢于咆哮的英雄,她失望地走开了,带着羞愤,却不知她奔跑的衣角还是被张天顺眼角的余光抓住。
一进门他就开始对儿子进行秘密轰炸和道德审判,并命令张逸明不准再和雅乐有任何接触。张逸明一言未发,带着丝愤怒的眼神最终也在那习以为常的淫威下偃旗息鼓,如泄气的球。
李子琼从外面带回了一大包吃用的东西,搁在桌子上,坐了一下便去厨房忙碌,周末了给父子二人做顿好饭菜。
终于开饭了,张天顺手里拿着一瓶小白酒回来,他摆腿坐下,话也不说,等着妻子端上饭菜便大口吃起来,满室一片安静的咀嚼声。饭后,电视机的声音又想起,一会儿电视声混着低低的鼾声。张妈妈在厨房收拾,小卧室的灯下是逸明薄弱的肩膀。他想,每个家都有自己的声音,这就是他的家的声音。没有大吵大闹,却有着诡异的安静,他在这里找不到力量,只感觉到无明的若有若无的气死和压抑。
这是他们的生活,爸爸是一名建筑师,婚后不久妈妈就做起了全职妇女,带孩子、照顾丈夫、做家务几乎是她全部生活,张爸是屋里的倚靠。他是一个家庭中的军人,惯于教导他人,惯于下达命令并监督他人的执行。从先前的男子气概到后来的独断,张妈的心也从小鸟依人到逆来顺受,她很少抱怨,她是一个安分的女人。自然,逸明生来也要接受这一切。爸爸决定让他从六岁起就自己上学,让他不准玩玩具,衣服的样子必须符合他的审美标准……所有的反抗无效,否则便是贬损和皮肉之痛。十七岁的他成了一个忧郁、孤僻的青涩少年。
这一切,他早已适应,他没想去反抗。甚至那个他爱恋的女孩雅乐与他的决裂也无法改变,就算他无比渴望她的神秘的温柔力量,辗转难眠的夜只觉胸口窒息。因为张爸早在他上高一时就说过,早恋羞耻无比,要是他敢整那些有的没的,他会当着全校给他好看。他羞耻、惧怕。
他以为一切会如此下去,他的生活,妈妈的生活,爸爸的生活。可是那个电话打破了他的平静。爸爸在电话里吼叫着,张妈不见了,她有没有联系过自己。脑袋胀得要炸开,他疯狂地回到家里。原来,妈妈已经离开家半个月了,高三的他很少回家。一天和张爸吵架之后,张妈再也无眠,耳边是讽刺的寒心的鼾声。她感觉自己的心沉入了寒冬的冰湖里,一阵阵的颤抖。她要离开。
第二天下班回来,没有熟悉的饭菜味,张天顺意外地看到桌上一张留言条:我走了,终于要离开你了。他有些慌乱,但是想到妻子顺从的性子和自己的颜面,他决定静观其变。哪知半个月过去了,妻子还是没有回来,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刺耳的敲门声响起。投向他的是儿子疑惑、焦虑、愤恨的眼神,他竟也不像往日一样唯我独尊的样子。后来,逸明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了妈妈留下的信,一封让他震惊和愤怒的信。
“逸明,妈妈走了,要逃离他,我的丈夫,这样称呼真是可笑。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到底是怎样生活的。自从我嫁给你爸爸后不久,他便要求我关掉那家地下小鞋店,做一个安分的妇女。那时的他虽然强势,但也心疼我。我想为了家庭,放弃自己的事业也可以。刚开始,生活虽算不上美好但也是平静的。不知道从哪天起,他的身上有了渐浓的酒味,嘴里有了恶毒的语言,甚至变本加厉的暴力。这一切你都不知道,因为在许多的夜里我将这些泪自己咽下去,我不希望你生活在阴影里,至少我可以将它藏起来,让我的孩子快乐些。这么多年来我只穿长袖长裤,也是为了遮掩那些丑陋的痕迹。也或许我该早点带着你离开的,你也不会现在这般内心沉静了吧。我曾经以为一个委曲求全的家庭总比分崩离析的好,但是家不是单人剧,我一个人再难以承受了。那天晚上我熟睡后,背部尖锐的痛使我惊醒,他,我的丈夫,那个恶魔正用牙签用劲得刺我的背。我震惊、害怕、心痛。这些哑剧般的暴行让我……我知道你和雅乐的事,那天我买菜回来走到家门口听到了你们的笑语,你像一只被关了许久的鸟儿,声音轻快自由。我就又走开了。妈妈希望你快乐,就算我自己过得不开心。后来我看到你的痛苦的样子,从雅乐那里我知道你痛苦的原因了,她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儿子是个软蛋。我愤怒地想抽她,可是我忍住了。我为你心痛,明。晚上我和你爸爸谈起这件事,我说你长大了,该有一定的自由了,两人争执起来。后来他竟骂我放荡,是不是也想要自由啊。我含着屈辱睡去,在疼痛中惊醒。我不哭也不闹,我决意离开这个家了。孩子,妈妈爱你,不要怪妈妈。在这个家里,混混沌沌没有希望,也许离开家也是混混沌沌,但是至少不会绝望。你也长大了,马上就要去大学了,妈妈希望你也能勇敢起来,为自己争取自由,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要哭,也不要找妈妈,妈妈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那样我才会安心。勿念!”
逸明的心中剧痛,妈妈承受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痛苦,愤怒冲击着他。他一拳打在门口那个男人身上,咆哮了句禽兽,逃开了这个家。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他感到一阵凉风袭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