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相遇

如果再相遇

原创 黎涵钧 月光竹影  2019-11-01

刚好遇见你李玉刚 - 刚好遇见你  (单曲)

“关门了,关门了,快上来啊!”

几个人在火车车厢的夹缝处大呼小叫。终于,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拎著破旧的麻袋挤了上来。麻袋由于体积过大,难以在狭小的过道里穿行,于是就不免打在了座位上许多乘客的脸上和身上。

“你走路不长眼吗?”一个女的尖声叫了起来。她显然是被肮脏的麻袋击中了。

但那人彷彿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还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不久,就被涌上来的另一群人淹没了。


我侧着身,站在车厢的末端,一想到要在这样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的车厢里站十二个小时,我的内心实在充满了绝望。由于是临时计划的行程,车票订的很晚,以至于只剩下无座的车票,而它的价格却是和有座位的票完全一样。不过,看起来那些挤在座位上面面相觑的乘客也未必有多舒服,甚至还不如我们这样没有座位的人可以随意找地方倚靠自由。


虽然我并不是所谓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王子”,但这样的场面,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但这一次不仅是见到,甚至,还要在这样的火车上过夜。于是,我打算找到个更舒服的地方待。但明显车厢的前前后后都已经挤满了人,有的站在过道里,有的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还有的,直接平躺在角落的地面上准备入睡。在这样的混乱不堪的嘈杂中,我还是震撼于所有其他人的沉勇和镇静,至少,他们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能力远远超过了此时此刻的我。


这时,身旁两位女生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如去餐车吧,那里至少有座位。“

“餐车?在哪里啊?“

“好像是在后面的车厢。“

说着,她们就开始挤在人群里,试图向后面一截车厢走去。于是,我也跟着她们一起移动。上车以前,我也听说过有关“餐车“的攻略。据说,对于火车上持无座车票的人,去那里,大概是唯一的生路。一路上在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人眼前穿梭,终于,我们一起挤到了八号车厢。那里果真是餐车!简直是另一片天地——我不禁在内心感叹。面前,是排放整齐的一排排餐桌和座椅,桌面上,铺着洁白干净的桌布,上面还装饰着一瓶鲜花。由于火车才刚刚启动,餐车上还有不少空座,于是,我跟着她们,在一张只坐了一个人的桌子面前坐下了。她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后面一直有个人随着她们走过来,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于是我说:

“我也想去餐车,但是不知道在哪里,于是就和你们走过来了。”

“哈哈,你也没有座位吗?“坐在的对面的一个女生笑着问我。

“是的。因为车票买的晚,没有买到卧铺,也没有买到硬座。“

已经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却一直在低头看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坐在他的旁边,对面,则是那两个女生。


我担心我们三个人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会不会有些尴尬,于是我主动搭话:“你好啊,你也是没有座位吗?”

他这才抬起头,说:“哦是的。我知道肯定是不会找到座位了,所以上车后就直接来了这里。”

“哇,好聪明哎!我们都是站了好久,才知道找到这里的。”我对面的那个女生又说道。

“哦,因为我以前买过无座的车票,大概是有经验吧。“他笑道。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次我也算又学会了一项火车生存技巧。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正在读的书——竟然是《资本论》。我顿时一身冷汗,看来,旁边好像坐着一个学霸。

“你连这种书的看得懂?好厉害!”我不禁问他。

“不不不,其实我也看不懂的,我就是随便翻翻,打发时间。”那个人谦虚地说道。


“你看起来应该还是学生吧?上大几啊?”我对面的女生又问道。

“是的,我今年大一。“他回答道。

原来才上大一。我那个时候又在干什么呢?简直不堪回想。有时,我真的宁愿过去全部像地面上的枯枝烂叶一样,永远的被埋藏在泥土里。即使是那些美好的故事,因为,它们都在三年前的那个秋天,被无情的中断了。


过了一阵,一个列车员问我们晚餐吃什么。

“坐在这里可是必须要吃东西的哦,否则不可以给你座位的。”那个列车员看着一脸不解的我们几个。

终于明白了,原来是用晚餐换来的位子。


旁边的那个男生翻开桌子上的菜单,摆在中间给我们看。竟然尽是杭帮菜和上海菜,原来,从杭州出发坐火车还有这样的好处。

在列车员的强烈推荐下,我们选了上海鲑鱼菜饭和西湖醋鱼。然后,我们四个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为了方便称呼,我问了他们各自叫什么。

“我叫小兰。”对面的女生说。

“我叫何盈盈。”她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生说。

“许琛。“旁边那人道。

在我说出“我叫泽秋。”四个字后,对面的小兰立刻叫道:“喔,好友文化的名字!”

不知为何,我的名字,总是能莫名地得到称赞。

而我只能尴尬地微笑。


得知了各自的名字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瞬时被拉近了。



小兰看上去虽然比旁边那个大一新生成熟,但不过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运动卫衣和黑色的紧身裤,大概是为了在火车上过夜舒服些吧。想起过夜,我看了一下手表——居然才晚上七点钟。从上火车挤在人群中,直到一路跌跌撞撞坐在餐车的座位上,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离上车不过过了半个小时。我又一次地感到绝望,但这一次并没有第一次来得可怕,可能是因为毕竟有了身旁的三个人。


小兰似乎看到了我的略带绝望的神情,问:“你是第一次坐这种火车吗?”

“其实也不是。我平时坐过这样的火车,通常都会买卧铺的票。”我答到。

“哦,其实我都是的,只是这一次赶上了学生秋学期放假,票真的很不好买。”小兰叹气道。

许琛好像听出,这次我们买不到票其实是因为学生放假,觉得好像自己是那“罪魁祸首”一样,于是他也笑道:

“哈哈,看了这局面是我们造成的。”


“没有啊!”小兰说,“其实我也才刚刚毕业,而且,我以前也是在杭州上学。”

“那我们不会是校友吧?”许琛惊喜地说。因为杭州的大学并没有几所。

“是的。其实,我看到你书上图书馆的印章时,就已经发现了。”小兰说。

许琛似乎喜出望外:“想不到,居然在火车上遇到学姐了!那你是读什么专业的?”

“我是计算机系。”小兰答道。“那你呢?”

“哦,那就不巧了。我是生物化学系的。不过,我们大概是在同一个校区的吧?”许琛问小兰。

“那肯定是了……”

这时,列车员端着我们各自点的晚餐走了过来。就在她快要接近我们的餐桌时,火车突然转弯,震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也就随之倾斜,以至于,手机的餐盘几乎要滑倒地上。可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盈盈竟然纵身起来接住了就要滑落的盘子,这才挽救了本来就要上演的一场混乱。


“天啊,好惊险,真的谢谢你啊。”列车员向盈盈道谢。

“不用谢。”她笑笑说。

但是,由于坐在她的对面,我却是唯一那个目睹了全过程的那个人。许琛和小兰还沉浸在他们的谈话中,并没有注意到。在餐盘要跌落到那一刻,列车员距离我们尚有不到一米的距离。而盈盈又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她竟然是在短短的一秒钟,几乎是越过了餐桌,用一只左手托住了摆放了我们四个人晚饭的盘子。这样的身手,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什么武侠人物?正在我感到怀疑的时候,小兰已经问道:

“盈盈,你不会是练过什么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盈盈说:“也没有啦。是小时候,练过一点点跆拳道,很久都没有练过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一点点?”我不敢相信,心想,这种速度,差不多黑带的水平吧。而且,就在她伸手接盘子的时候,我还看到她手臂上有浅浅的淤青痕迹。这大概也是她还在练武的证据?


不过,没过多久,我们就各自沉浸在晚餐中了。


小兰发现我竟然在用左手吃饭,笑到:“你居然也是习惯用左手?哈哈,我发现我身边越来越多的人都是用左手,用右手的反倒成了少数。”

“怎么会?”我笑到,“他们两个,还有你,不都是用右手吗?”


吃过饭,我随手把碗和碟子都摆在了一起,推到一边,开始用一张纸巾擦我面前的桌子。小兰也找我借了一张。我们也帮许琛和盈盈清理了桌子。小兰问我:

“你平时大概是很喜爱清洁吧?”

“没有啊,”我又一次尴尬地笑,“我平时其实也很乱的。”

小兰说:“不会吧?你刚才整理餐具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几个简单的动作会反映出什么,但的确,虽然谈不上干净,我是很讨厌乱摆放杂物的。小兰好像是一个观察很仔细的人。


收拾好了桌子,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旁边的许琛又开始翻开他那本《资本论》;盈盈在低头看手机。而我的手机却没有电了,我也没有带什么《资本论》来看。正在我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漆黑的世界时,小兰问我:“你这次出门是去做什么?”


这个直接切入主题的问题仿佛震撼到了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出门的原因,让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想逃离这个我熟悉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冷静的思考一下,我究竟要去哪里读研究生的问题。


可是这个原因连我都觉得自己丧失了理智。所以我说:“就是随便出去走走。”

“那为什么一定去北方呢?”小兰继续问道。

“我……就是想随便去一个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我说。

“哦,那你可要做好准备。北方的冬天,可是真的寒冷。”小兰对我说。

“是吗?不是说,开暖气会很暖和吗?”我问道。

“是的,但是我又不喜欢开暖气,可能是因为太干燥了吧。“


“哦,那当然。所以你是南方人吗?”从小兰的口音我居然一无所知。

“不是,我来自北方,但是在这边上学。”

“居然是这样。那你来这里上学以前,该怎么过冬呢?”

“还能怎样?”小兰笑到,“我都是躲在家里,或者穿上三五层厚重的衣服才敢出门。其实不只是过冬啦,北方的一年四季都是干燥的,可是,我却偏偏喜欢潮湿的地方。“


这样的说法我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因为,我通常是听到北方人抱怨南方的天气几乎是天天都下雨,外面的湿度也近乎100%,走路仿佛游泳一般。


果然,就在这时,旁边的许琛说:“我就是北方人啊。我最怕的就是这里的天气,夏天又潮湿又炎热,冬天湿冷却没有暖气。”


“可是我宁愿这样。”小兰说,“或者说,我反而喜欢这样。”

“那你会不会留在这边工作啊?”我问小兰,“既然你喜欢这里的气候?”

“会的,但不是马上,等我研究生毕业吧。”小兰笑道。


“研究生?你要去哪里读研究生?”

“在瑞士,巴塞尔。是在德国法国和瑞士边境的一座城市”小兰怕我不熟悉那个地方,解释道。


可是我怎么会不熟悉那里。我只是沉默了一阵,却没有说出来,在我不能抉择的两所学校里,其中一所学校的一个校区就是在一个巴塞尔附近的城市。在收到两份录取通知书后,我一直都是偏向去另外一所学校;但是,此时此刻,小兰的回答却突然让我感到茫然。


盈盈竟然还是微笑着看着我们说话,却从来不插一句话。这时,小兰月忍不住问她:

“那你这次出门时去干什么?旅行吗?”

盈盈笑了,却露出了忧伤的神色。

“本来是的,但现在不是了。”她的眼睛望向窗户说。

“怎么回事?”我问。

盈盈转过头来。“我本来是打算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玩的。但是我们在出发之前,分手了,所以我就自己买了票打算出来散心。”


接下来,是三秒钟的沉默。


“哦,是这样啊。”小兰突然若无其事的回答。

我这时才发现她们不过也是刚刚认识的。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小兰问道。

盈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严重的事。就是,她突然间告诉我,她要离开一阵。我想,大概是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和我交往,或者,她自己……”

“所以说,她只是说要离开一阵?那不算分手啊!”小兰笑到。


“是吗?“盈盈睁大了眼睛望着小兰。”我希望也是这样吧。

我这时才恍惚地回到现实中的对话来。“对呀对呀,既然你女朋友没提出来要分手,那就是你自己想多了。你可以问问她具体会有什么问题。”我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来给她提建议。

听我们这样说,她的神情也不再那样沉闷了。于是笑道:

“是啊,谢谢你们了。我以后会和她谈谈的。”


小兰说:“她长什么样子,有没有照片啊?”

盈盈在手里翻了翻,就拿给小兰看。

“哇,好美啊!我都想……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啦,我目前还是喜欢男的哈哈哈……”

盈盈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兰:“但她也未必会看得上你呀……”


于是她们两个又相互对骂了一阵。这时,我问旁边的许琛:

“那你应该是放寒假回家吧?“

许琛道:“是的。我昨天刚刚考完最后一门期末,所以订了今天的车票回去。”


这样的话,让我无法阻止自己会想的上大一时的情形。为了应付七八门莫名其妙的考试,要在一个星期内读完七八本书,看完上千页讲义。在要考的课里,有其中一半上课时都是坐在最后一排,任凭教授的话在脑海里进进出出。虽然现在想起来很有罪恶感,但是那时的我们好像也都是这样做的。只是唯有我,上完大一就出国了。于是那一年国内大学的时光,一直仿佛一场不太真实的梦。


我还记得那时的我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自由自在的骑单车,一个星期要参加五六个社团的活动也不嫌累。每天晚上,都是和朋友们披星戴月的回来,一路上,还要推着车子讨论下一个活动该怎么准备。然而那时的我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直到三年前大一第二学期考完了所有的期末,在一个初秋雾色弥漫的清晨,我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校门准备奔向机场的那一刻。


谁知道,我再一次看到这个校园,居然是三年后的现在。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地方,居然已经这样陌生,然而又好像昨天一样清晰。我自己都已分不清,好像昨天和今天混淆在了一起,同时在我的面前浮现。


“所以你也是刚刚毕业吗?”终于,小兰的又一个问题,把我拉回了现实。

“是的。我今年夏天毕业。明年春天去上研究生。“我实话实说的告诉了她。


“哦是这样。”小兰问。“你不会,也是97年的吧?“

“是的。你也是?“

“是啊。我是97年12月的,刚刚过的生日。”小兰笑到。

“我是97年8月的……”

我并没有意识到,小兰居然和我同岁。所以我的猜想没有错,小兰也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我没有勇气问她。



我又一次看了下手表,居然已经将近夜里十点了!时间居然过的这样快,在我们的交谈中,在我自己的回想中,黑夜,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列车员又再一次走向了我们的桌子。

“现在到了夜间茶点时间。请问几位要喝些什么?”

我才明白,原来如果想一直坐在这里,就要不断买东西吃。我无奈的笑笑,不过好在,这里东西都是二三十块,还不是不能接受。


许琛和盈盈都已经睡眼惺忪,他们大概都是平时作息规律的人。而我和对面的小兰还都兴致盎然地打算继续说话。我想,不如我就点杯咖啡算了,直接通宵。


不知是不是和我想到了一起,小兰对列车员说:“我要一杯拿铁。”

“我也是。”我说。

小兰笑着望着我:“我觉得,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许琛和盈盈点了很淡的龙井茶,打算再勉强撑一阵。


许琛又讲了一阵他在暑假和一群学长学姐做教师的经历,说他们在一间什么都没有的房子里,自己“造”了桌子和椅子,去一些中学连哄带骗地招来了学生,然后就开始给他们上课……他说他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我笑道:“你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光阴的故事》。”我在大一的时候,也莫名其妙地喜欢听这首歌,虽然电影我并不喜欢,但是这首歌至今还能让我想起大一时的情形。


后来,盈盈又讲了她给一个工厂打工的事。她说她对读书没兴趣,却偏偏做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于是就打算在假期里去一个工厂挣点零用钱。她去了一个汽车工厂,但意想不到的是那份工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简单的体力劳动。每个工人都要学好多种技术,然后每一个班的人会轮流做不同的事……她说,即使很艰难,她也喜欢那份工作,并打算以后继续做下去。小兰说:“你知道吗?我也想过去工厂打工,只是怕我过不惯那样的生活。等你在那个工厂当了师傅,可以假期里也招我来打工吗?”

“可以啊!”盈盈笑道,“我一定给你留一项最好的活来干。”

“那也给我留一份。”我说道。

“哈哈哈,好啊,你们想得真好。但我估计,等我当了师傅,那是不是要十年以后了……”

又谈了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两个再也撑不住,已经倚在窗户上开始昏昏欲睡。

车厢里,只剩下我和小兰,异常清醒地的坐在桌子前。

不知道从何时起,每当到了深夜,一种白天从未有过的对生活和工作的热情,就会顿时洋溢在我的心中。以至于,自从毕业以来,我都一直过着夜里工作,白天睡觉的生活。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我自己却难以控制。好像这是写在我基因里的生物钟,到了一种自由的状态,就会自行的开始控制我的作息,我的生活规律。

可是我莫名的觉得,小兰也和我一样,是个不喜欢在晚上睡觉的人。因为她刚刚那句:“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竟然好像我该讲的话。


小兰看着毫无睡意的我,问道:“你也不困吗?”

我不知道,自从坐到这张桌子前,这是小兰问我的第几个问题。小兰明显是一个总是有很多问题的女生,但是她问许琛的问题,却不如问我的多,即使,他是她的学弟。想到这些,我居然突然觉得好朦胧。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这个问题。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我是这样的从毕业开始就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我是怎样的不喜欢白天,我又是怎样……我为什么突然想告诉她我的种种不曾告诉任何人的话?可是,为什么我居然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我居然说了:

“哦,可能是起晚了,还不困吧。”

天啊,我真的对自己感到好绝望!我现在好希望这个黑夜能更加漫长,与漫长越好,让我能在有一次机会,把刚才的这些话和小兰说。为什么,我突然好想告诉她,关于我自己的一切?


小兰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我有任何不同,笑道:“哈哈,其实我也是。如果早上没有事做,我一般都中午、甚至下午才起来。但是到了晚上,却怎么也不想睡觉。”

“我也差不多。”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开始欲言又不语。


这时,我们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差不多喝尽。小兰玩弄着沾有咖啡印记的空杯子,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一个音乐剧,叫做《歌剧魅影》。它讲的,大概就是一个有关黑夜的故事。是一个很厉害的音乐家,因为长得不好看,只能戴着面具,躲在一个黑暗的、无人所及的地方。但是,他却喜欢上了一个美丽至极的女孩子,叫Christine,他教给她唱歌,让她唱着最动听的歌,她也把他当作是angel of music。”


“那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我虽然听过这部音乐剧里面的歌,却不知道它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没有。”小兰遗憾地摇摇头。“又一个大概是年轻英俊的贵族,最后和她在一起了。可是你知道吗,”小兰抬起头,“我却相信,Christine是应该和她的angel of music在一起的,那个phantom。”


我好希望我了解这部剧的故事,这样就可以和她以及讨论他们在不在一起的前因后果。我只好说:“我回去看一看这部剧。”

“那你肯定看过《千与千寻》吧?”小兰又问我。“我也相信,里面那个无脸男肯定是喜欢小千的,可是……”小兰却突然停住了。

“可是什么?”

“没什么。”小兰笑道。“不如讲讲你大学时候的事吧。”小兰突然换了话题。


“我?”我抬头想了想。看到旁边的两位已经熟睡,我才毫无顾虑地那些所谓埋藏在泥土里的过去全盘托出。


于是,我便告诉了小兰,我是怎样在国内的大学里,度过了一年风花雪月般的生活;却在大二的时候转到了欧洲一所私立学校,虽然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但我的校园生活却从此终结。还有许多正在进行的故事,也都一同戛然而止。像是一部正演得精彩的电影,却突然间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小兰听到我曾经在欧洲读书,却十分惊喜:“欧洲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过了年,可就要到那里上学了呢。”


我只好如实地告诉了她,那边是怎样的风景秀丽,像童话世界一般,却又是怎样的枯燥无味。不是因为无所事事,是因为那样的安静的空气,人们连说话,都仿佛切切私语,到了晚上,城市就好像空城一般寂静。


“那你的学校是不是在一个小城市里?”

“也并不是。是一个中等城市吧。不过,我相信巴塞尔会好得多的。”而我还是没有勇气和告诉她,我的其中一个选择也在瑞士,而且,甚至可能和小兰是同一所学校。


后来,我又讲了一些积极的方面,比如,可以随意出去旅行等等。“欧洲的火车很发达,也很便捷,我就是坐火车逛了大概十几个国家……”


小兰看起来对欧洲充满了向往。“那你以后还打算回去吗?去旅行,或是去见以前的朋友?”

“当然会!“我说,“只要不是长住,旅行我还是十分向往的。而且,如果是旅行,哪里是我唯一想去的地方。”

“这样啊,”小兰说,“那如果你过来,欢迎来找我玩啊。”

说到这里,我都几乎想,不如直接选择瑞士那所大学好了,这样,说不定我不久和小兰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不是已经决定好,要回到曾经我属于我的生活中去吗?


在我们的交谈中,不知不觉,零点已经过去。我们,在这一冬的车厢里,已经来到了新的一天。


“喔,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啊!”小兰惊呼道。

“真的吗?”我居然也没有意识到,刚才悄然离去的,竟是十月的最后一天。然而我订了火车票,不是应该清楚上面的日期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略掉。可能早就已经把一天又一天的交替,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记得,后来我们又谈了很多很多的事。小兰大概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总是会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问题之间看起来并没有联系,但仔细想来却是存在逻辑的。比如说,她问我最喜欢欧洲的什么,我说建筑。她便问我,是不是喜欢去美术馆。

我说:“我在欧洲最喜欢的就是去各种画廊,当然,现代后现代风格的除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如果喜欢欧洲风格的建筑,应该也会喜欢那种风格的绘画吧。”小兰说。


不知为何,午夜以后的时间,过得异常的快。我再一次看表,已经将近三点钟了。

“唉,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小兰叹气道。

此时的我,对于天亮不但没有期盼,好像反倒希望那一刻不要来临。因为天亮后,我在火车上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后来,小兰又给我看她手机上的歌。我用手指在她的屏幕上上下滑动着翻看,看到了一首我会唱的《如果可以再见你》,竟下意识的哼唱起来,小兰说:“咦,你居然连这首歌都知道?我其实把它下载下来,却几乎没有听过。”又看到了一首《刚好遇见你》,我突然觉得,这首歌好像就是在唱现在都我们。我便对小兰说:“这首歌可以给我听听吗?”

于是她就用最小的音量放了出来。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的音量。

身旁的许琛、盈盈,以及全车厢的其他人,都在熟睡,唯有我们,在这里静静地听歌。


“你会弹琴吗?”小兰又一次突然问我。

“哦,我学过钢琴的。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音准不错哦,刚才你不是在唱歌?“小兰笑道。

哦是的,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小声跟着音乐在唱。我再一次尴尬地笑着,却不知怎么回答。不过这一次,我聪明地反问:

“那你是不是唱歌也很好?不然,你怎么会觉得我音准不错?”我得意地笑道。

“没有啦,我就是平时喜欢唱歌而已,唱得一般般的。“小兰谦虚的说。

我突然想说,如果什么时候能再遇见,我们能一起去唱歌就好了。可是,我又一次没有勇气说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漆黑的天空已经开始露出黎明的微光,但这一缕微光,让窗外的景物都开始露出了模糊的轮廓。那些曾经时常出现在我视线里的远山、绿树都不见了,露出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温带冬季里没有了光秃秃的树枝。


这样的景色,让我更加没有下火车的勇气。看到了这隐约可见的阳光,我却立刻有了睡意。小兰也看出了我的疲乏,就说:

“不如先睡一阵吧。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下车了。”

我答应了她。在朦胧的睡意里,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漫漫长夜”,是怎样另我感到这般恋恋不舍。



突然,旁边有人推醒了我——原来是列车员。“到了到了,该下车了!”我这才清醒过来。旁边的三个人还在熟睡,我不忍心惊醒他们。我拿了一张纸条,写上了可以找到我的所有联系方式,塞在了小兰的书包里。然后,就这样拿着行李,悄悄地离去。果真,刚下了火车,就是一阵刺骨的寒风——小兰对我说的,果然是真的。


可是她会不会来联系我?我们又会不会再一次见到呢?这凛冽的北方让我的这些问题显得更加渺茫。我只能加快脚步,在这寒冷的深秋清晨,试图去寻找一个更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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