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
这个黄河边的镇子,有山有水,有一些老梨树,有一些田园风光,曾经以水烟而著称,也曾经是水运中心,好像当时经济发达,出了些有钱的,还有几个有学问的。所以就留下了一些有木雕、砖雕的老房子。
起先并没有人知晓,当乔家大院上了电影电视,当乌镇、丽江渐次走红,青城便也“古镇”了。开始有摄影的人去采风,一些古朴和美丽都被镜头放大。顺水推舟、大潮裹挟,后来又申报了旅游项目,得了钱,拆了一些旧的旧宅子,建了一所新的旧宅子,再考证出李闯王是死在青城那块地儿的,又翻腾出很多民俗、风情,风风火火地,民俗旅游便铺张开了。
清明节前一天,“2008青城古镇民俗文化旅游节”,再次热热闹闹开场。
为什么要在这一天,据说是城隍爷每年习惯在这天出巡,辩他所辖一亩三分地里生长着的人们的善行与恶行,并践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终极报应。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大家是好人,所以不用躲避,小小的巷子里都扎满了看热闹的人。当然不全是青城古镇人民,还有来自都市来自他乡的我们。
我们不是看城隍爷的,我们是为着青城已有的一点点名头来凑热闹的。我们要看的是民俗,知道吗,民俗是不可复制的文化,多么令人向往之。这样的旅游可比简单的看景大树下乘凉打牌有档次多了,看民俗还能衬出一个人的不俗。
青城总会暗合我们的心理,把所有能“民”能“俗”的东西都给搬了出来,城隍出巡、学生祭孔之外,街边廊下剪纸刺绣的大婶大妈能坐一整天,何况,还有更为精彩和道台狮子。
兰州各处的乡村都耍狮子,别的狮子是一层一层上桌子,青城的狮子是一层一层上凳子,码起来的条凳,11层呢,看着够悬的。可惜,狮子不是一层一层地跳上去的,而是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爬下来的,少了许多看头,倒时在此之前表演的猩猩与猴子的傩面表演有些看头。
这些表演都在隍庙院子内,隍庙里的“爷”给八抬大轿抬出去巡街了,没了神灵,我没了什么忌讳,在耍狮子之前,就溜进来浪了一回。戏台就是戏台,庙就是庙,也没什么特别的。转到后院,一辆三马子上两只羝羊,身材高大、形容俊美,盘龙角威武。它们静静地站在车上,安静安详,过去摸它们的犄角,没有敌视也没有慌乱。
我知道,清明前一天,它们被牵到这神神叨叨的地方,肯定肩负使命。但却猜不出它们具体的用途,应该不是杀了 祭祀,因为它们不是骟过的羯羊,于礼不符。狮子表演的锣鼓点一响,我跑过去看民俗,一时忘了它们。
等狮子下了山,要推开围了四周八圈的人群,想从民俗中快快回到自己世俗的城市生活中时,有人扯了一嗓子:“不看羝羊比赛了啊?!”羝羊比赛?肯定特民俗,怎么能错过不看。也明白了,原来三马子那两只盘龙角,是对手,是要给我们表演羊的角斗的对手。
斗蛐蛐,读过聊斋成名那一篇,知道是你死我活;斗鸡,影视上看到过,血和乱羽一起纷飞;至于斗牛,不是人死在牛角牛蹄之下,就是牛死在人的剑之下,当然,是牛死的更多一些。但不知,这羝羊大赛,是不是一样的惨烈,一样会刺激得人们血脉贲张。
它们被牵进了人群围城的圆形的斗兽场。它们给编了号,披了红,它们却如同在三马子上一样安静,不过多了一些慌乱。它们不争斗,人类便挑逗,按着头往一块碰,松开,它们相互嗅嗅,各自转身,拿迷茫的眼神望着诸位看客。看客失望的嘘声折了它们各自主人的面子,提着后腿拉开,让它们有足够冲刺的距离,拍打、推搡、驱使它们,可它们慢悠悠地走过去,还是没有争斗,没有拿角相抵。
人们无奈,没辙。换了另一对羝羊进场,这一对简单碰了一下,便也和平相处了。10只羊都被牵了进来,它们依然不怎么斗。满怀激情的人们看不到血流角折的场面,好生失望,有人狂喊:拉一只母羊进来,拉一只母羊进来,它们便斗了!
任凭人们扫兴和挑逗,羝羊们依然安之若素,和平相处。它们用沉默拒绝了我们,拒绝了民俗。它们遵循的是自己的自然规律,不是野外,不是发情期,它们有权利决定自己该不该为爱情而战。它们为什么不拒绝这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瞪得溜圆带了红血丝的人的眼睛?!
它们不知道的是,简单的几下相抵,也会被收入相机,印到画册、放到报纸和互联网上。也许明年,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这羝羊比赛的民俗而来青城。或是催情针,或是真牵进一只母羊,也许人们终归会有办法激怒它们,相互间心生伤痕,让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抵相伤,血娱诸人。
人可是万物之灵啊!
写于2008年 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