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马桶

    这是一间二手房，在第七层，六月末被老李家买了下来，房子里的物件都是原主人留下的，不算旧也不算新，虽说在最顶楼，又无电梯，阳光却是极好的。透明的光线穿过玻璃照到屋子里，敞敞亮亮的，老李婆子满意得很，算算价格，就算是个二手房，也是占着便宜的。

      可是好景不长，今天早上，楼下住的一对夫妇突然上楼来敲门了，说是厕所上面天花板漏水，滴在马桶附近，厕所里臭烘烘的，想来是楼上马桶出了问题，老李头等人一走就连忙检查了马桶，果然，马桶下面漏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骂骂咧咧地说：“什么人这都是，马桶老化也不提前说一声。”老李婆子喊着说：“你嚷嚷什么嚷嚷，自己没本事买更好的，有个房子住已经不错了，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把这个坏马桶换了，等着让人家再来敲门儿吗？”

    老李头终是消停下来，耷拉着脑袋，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闷着气出门买马桶去了。

他逛来逛去，挑挑拣拣，终于晃到我们店里，我初见他来买马桶时便认出他了，他也认出了我，我们在一个小区，我租住在他家对门，三年前，经朋友介绍，我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打工，在卫浴店给人家打下手，上班下班的时候见过这家新来的夫妇几次，都是一笑而过，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毕竟是邻居，这家老夫妻看着面善，我尽力的为他寻找合适的马桶。太阳逐渐飞到正中，烈日当头，老李头终于挑选到一款性价比不错的马桶，他拒绝我们的vip上门服务，为此又磨磨嘴皮子讲了几次价，得到肯定后，才满意的扛上马桶往回走，沉重的马桶压在年迈的老李头身上，每走一步路都显得格外艰难，我正好下班，便帮忙给他抬了回去。

      老李婆子开了门，一看我们两个人抬着一个马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忙招呼着我到沙发上坐，跟老李头子说：“这是我们楼道对面的屋子里的，我见过好几次了，这小伙子老实诚了，好几次我都看见他把我们屋门前的垃圾捎走扔了。”我笑笑说：“没几次，正好下楼，方便。”老李婆子说：“乖孩子，今天中午就别走了，在老婆子我这里吃饭啊。”

      老李婆子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没等我说话就钻进厨房里，生怕我拒绝的样子，我心里猛然像触了电一样，自己不禁想起了在乡下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个热热乎乎的女子，出得厅堂下的厨房，虎的我老爸的性格唯唯诺诺的。但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女人，把我们家每个人都照顾地舒舒服服的，我出来打工的这些年，基本上每个星期都要接到她至少四个电话，缺少耐心的我总是最先挂掉电话的，也不是觉得母亲唠叨，单只觉得我自己什么都明白，完全没有必要再听一遍，如今想想，终究只是我聪明的过了头，不禁让我对母亲多了一丝愧疚。如此，原本打算回家吃外卖的我，也决定留下来吃顿饭，只为身处异乡的我找到点家的感觉。

      老李婆子利索，至少做饭是这样，透过厨房的推拉式透明门，我看见老李婆子忙碌的身影，擀面条，择菜，洗菜，炒拌面水，下面条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了，笑着说：“你们趁热吃，我重下。”我连忙接过，看了一眼，还是我喜欢吃的红薯面条，色香味俱全，令我食欲大振，不似在别地拘谨的样子，直直吃了两大碗。吃罢饭，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准备开口走时，见老李头又走进厕所，就开口问道：“叔，今天下午就准备换吗？”

      老李头说：“换，今天下午就换，要不人家楼下的多不舒服。”

      老李婆子说：“过会儿我清扫一遍再换吧，好孩子，你回去吧，我们这一会儿就好了，你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干这个的。”说着一手拿着扫把和灰斗，一手拖着拖把往厕所走。

      我忙说：“我今天下午没啥事，就让我帮帮忙吧，两碗面条可不能白吃。”

      这一说，就把老两口闹笑了，笑着道：“那你在沙发上休息会儿，我们需要了再喊你。”

      我说：“那可不行，我吃的太多了，现在就想干活。”

      随后，两口子也不再拧巴了，我们一起清扫厕所，一起卸马桶，以老李头为主力，我和老李婆子为副手，开始马桶大作战。

      老李头蹲在地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工作，频频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卸螺丝，卸水管，不多会儿，顽强的旧马桶就被老李头征服了，旧马桶刚离开地面，一股浓烈的恶臭就从下水道口传了出来。正值夏季，我们三人都挤在这个小厕所里，衣衫早已被汗打湿，汗臭味加骚臭味还混合着浓浓的屎味儿，让我们差点没晕在当场，我强忍着这种干呕的感觉，尽量强迫自己不去呼吸，然后用桶接满水递给老李头，老李头却是眼都不眨一下，接过水毫不犹豫的倒进下水管道里，一桶桶水下去味道终于没有那么浓了，空气也渐渐得到释放，我的呼吸也慢慢的变得通畅，老李头站起来直了直腰，对我们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老李婆子趁间隙忙去倒了几杯水，我们三个都大口吞了几杯，然后继续工作，将新马桶安装上，又重新收拾好厕所。随后，老李婆子悄悄跑到楼下超市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上来，切成一瓣一瓣的，递给我们，招呼我说：“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老俩指不定忙到什么时候呢。”

      我忙接过说：“阿姨，千万别这么说，我压根没帮上什么忙，叔叔一个人就挑起了大梁。”

      老李头傲娇的对老李婆子提了提眼。

      老李婆子笑的合不拢嘴，说：“行行行，就算他一份功劳。”

      就这样，老李婆子频频递瓜，一整个大西瓜，数我吃的最多，就连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吃的也少了许多。在老李头家一直呆到天抹黑才回到家，说白了，也不过是打开对门的门出来，再进到自己家门里面，半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披个外套起身在屋里晃悠两圈，点一根烟一口气吸到烟尾，狠狠的按在烟灰缸里，再点着一根。烟灰缸里淡薄的烟灰，就像钢琴沉缓、断续的音符，零落，飘得更远。也想到了对面的老两口，尤其是今天在厨房忙碌的那个身影，烟圈里我眯愣眯愣眼，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着现在对她的唠叨不耐烦，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而是变得沉默，她不会粗暴地否决我的提议，而是默默地权衡这个决定是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她不再理直气壮地发布最高指示，她甚至变得有点小心翼翼。这种小心翼翼意味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已到了令人伤心的地步，我不再是从前的我，她也不是从前的她。联系着我们的除了血缘和回忆，所剩无多。我们已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很远，渐渐地走出了原先的亲密关系。父母对我们无非是，我只要你在，并唯愿你好。

      地上多了一个接一个的烟头，我也按动了那一个熟悉的号码，听着那边细细碎碎接电话的声音说：妈，明天我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