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出门了.....又要再一次拖着不舍的脚步,揣着不安的心走了。我不敢回头望,怕她看到我眼角的湿润,只在长途汽车快发动时,绷着最后一丝笑容,在一片朦胧中挥别,告安。
汽车出了县城,总会途经县上第一座名为“彩虹”的桥,大约是因为家里的人希望出去的一路平安,顺心如意,踏着彩虹去了再归,就像是悟空脚下的五彩金斗云,所以它叫了“彩虹桥”这个吉祥的名字。桥下的河冰还未融化,对岸树却已发芽,自己算算,我似乎一直都在错过它整一季的恣意生长,只在另一个城市看着异乡的树,想象它现如今的样子。它一定很繁茂,它是不是到了该打药驱虫的时候了?它是不是长高了,已经快要触碰到河面了?
汽车驶出彩虹桥后,向着更宽的马路行驶,洁净的柏油路上,泥土越来越少,洋灰越来越轻,屯田急速向窗后闪过,那条河不知是何时被一片现代化的光伏板替代,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我不得不拉上车帘,闭上眼睛收拾这些天在家里的所闻所见,然后标注上日期和那时、现在的感受,安放在储存故乡的心盒里,总在些许失意渐入心门时才拿出来,像是品茶一样的细细回味。
这些年,我走了很长很远的路,在我心里始终架着故乡一条条的桥,小时候村口架起的旱桥,上学时城里滨河上的彩虹桥,和如今四通八达的高架桥,人生的路像是从一座桥走到了另一座桥,从桥的一边到桥的另一边,而他和她总会在桥的另一边等着我、望着我、念着我、盼着我,数着岸边的树一季季的春生叶落,笑容满面的迎接它雪落压枝的那日。
我生命里的第一座桥就是村口的旱桥,依然记得父亲和村上的男人们一起吆喝着测量起架,卸砖拉石的热乎劲儿。河套里已少有河水,只围着一群好奇的孩子和瞭望自家男人的女人们,洋灰慢天的村口通桥后像是打开了孩子们向外眺望的世界,女人们一面担忧着却也止不住的推搡着身边的男人,到外面闯下一片前程。 桥通了,女人们担心的男人尚未走的太远,而娃娃们却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挣脱掌家女人手里的那根束线。
旱桥的四季都在我的脑海里。春耕后的晨露打湿了母亲新纳的鞋底,沾上了父亲刚使过的锄头上的泥,我总是随性的扯下一片新叶,厌弃的将泥胡乱擦掉,便和小友们一些撒欢的向桥那面的集市跑去。等到了仲夏,旱桥下的那几亩种满前街人家的苞米地里,苞谷节子随着燥热的风一垄摇过一垄,直把地里藏着的孩子一个个吹露了模样,野孩子们正掰着别人家的苞米杆像吃甘蔗一样吸允着甜汁子,父亲总是吓唬似的在邻居面前吵嚷着要拿鞋底抽我。等到那一股股的山风终于把桥岸边的老榆树叶又吹黄了,我也终于牵着外地的媳妇回了家,望着父亲前后院的贴着喜联挂着红,瞭望着陌生的儿媳走过扎满炮仗的旱桥,田间淡雾散去后,行礼作拜间,父亲他的眉头看似有了舒展,却在我们离家的那日,又消消的上了脸,哪怕是走到了桥的另一边,我仍然不敢直望他努力遮藏的泪眼。
那个秋过后,我想他们只怕是相信了我已然过了桥,真的要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