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二次创业
——他是一个从小立志无私奉献故乡的大好青年
童僖
1这娃不一般
1963年,一个饥饿到了极点的村庄,西北黄土高原的边缘,在河西走廊的东部门户,黄河左岸边的第一个村子,小村子,周家庄,刚刚有了一点转机的时候,
薛家又生了个尕娃子,他妈一共生了十一个,存活下来了五个,老大是女娃,已经出嫁三年了,都有了一儿一女了,这不,薛家又生了一个小舅舅,排行老四,算上大闺女就是老五了。
阳历三月一号,薛家尕娃出生,村子里有名的风水先生“周半仙”周大福掐指一算,了不得,周家庄出了个千百年难遇的材料,老爷子急急忙忙疯也似的奔向薛家,见到了在红古区当药材公司经理的尕娃的爹,非要“进月房”看看这个天降之星,嘴里还嘟囔嘟囔的说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们这地方出了个不一般的人物,这娃不一般,这娃不一般”。
在人称“周半仙”的周大福的撺掇下,薛林元给他可爱的儿子起了个“小帅”的名字——因为这娃是老四儿子、最小,而且长得非常心疼。
一晃,二年过去了。
姐来了,姐领着外甥和外甥女一齐来的,薛小帅抱住比他高半头的外甥娃亲热的叫:“哥哥,哥哥!”
他姐连忙解释,“小帅,小帅,你不能叫哥哥,兔娃是你外甥,他要叫你舅舅哩。”薛小帅翻腾翻腾漂亮的大眼睛,疑惑的问姐姐道:“我叫他啥?”
姐说:“你叫他名字,兔娃。”
“兔娃,好!兔娃,好!”
薛小帅拉着刚进大门的兔娃的手跑去大门外玩耍去了。
姐说,“兔娃,好好跟舅舅玩耍去吧,要照顾好小舅舅。”
刚刚会走路的小帅拉着兔娃外甥的手,玩得高兴极了。
一晃,又一年过去了。
已经三岁的薛小帅,比别的孩子懂事的多,说话,眼神,玩耍都不一样,村里人,亲戚都有一种感觉,薛小帅,异样,跟别的娃娃是另类。马家老大爷子多次说:“俗话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这狗日的薛小帅就是不一样哎。”
薛小帅一头黑发茂密,粗硬,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双眼皮,一道大刀浓眉,眼睛里说话里,特别惹人注目,村里老少男女都夸这娃让人喜爱。一句话,两个字:出众。
2爹是被气死的
这年五月,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五•一六”指示,造反派们掀起了巨浪狂潮,造反有理,揪斗走资派,成立专门组织,甘肃省有了革命的联合会,简称“革联”,专门揪斗走资派,打杀当权者,贴大字报,罗列当权者、他们眼里的走资派的罪行和不耻与历史的反动权威和累累事实,奋起反抗的对立面很快做出反应,杀出了一个红色联合会,简称“红联”,两排从理论争辩,贴大字报互相攻击,到后来的人身攻击、打砸抢,相互污蔑、殴打、集体冲突、有组织、有目的的集体斗殴,以至发展到动用刀枪的战争式的暴乱、派系斗争。
薛小帅的父亲薛林元原本是红古区药材公司经理,文革刚开始就参加到了革联,而且成了当地革联的头目。
后来红联胜了,革联彻底垮了!
薛小帅的爹成了不耻于人类历史的狗屎堆,被造反分子们打成了罪人似的败类,抬不起来头的历史进程中的绊脚石,让胜利者们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只有四岁的薛小帅懵懂的孩子不知道这些文革时期的术语,什么革联、红联、红三司,什么“不耻与人类历史的狗屎堆”,“历史进程中的绊脚石”,“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等等,薛小帅老是不断的向母亲、哥哥们、甚至父亲询问这些问题,想弄个究竟,爹妈哥哥们都觉得他还这么小,不该问,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可他还是经常问,他妈也不知道究竟,也难以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就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也别问了”,背地里,大哥和母亲交流说,“这娃早熟,才三岁多,咋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操心国家大事哩,我们农民们谁管他国家大事哩,种好我们的土地和庄稼就行了啊!妈,你看他,问头太多了。”
到后来,全国山河一片红时,薛小帅的父亲薛林元咽不下革联失败了的这口气,可以说是活活气死了。
薛小帅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爹是被气死的。
爹死的那年他刚刚四岁。
3扒火车
农村的家里,家家都有广播喇叭,每天早、中、晚都会在《东方红》的乐曲声中开始广播,广播站的播音员的普通话令他惊奇,他独自幻想喇叭子里的美女就像村子里的秀秀姐一样漂亮,他幼小的心灵里有了幻想长大了非要娶一个像秀秀姐一样而且会说普通话、声音银铃似的女娃为媳妇。
薛小帅内心一阵疑惑,撑起身子,抬头望天,白云,绿树,猪驮山?
流水,河堤,缺口,泥沙地,庄浪河边!
薛小帅终于明白了,自己没有死!
五岁多一点点的他,和几个玩伴们来到庄浪河畔,脱掉裤子,光着靛,手揪住小牛牛子,跑向河中心的激流中,入皿子(洗澡),头钻入水中,漂流一会儿,猛然站起来,双手抹着脸上的流水,嘴里噗噗噗的吹水。
猛然间,他被一个大石头撞了一下,失去平衡突然翻身仰躺在了水下,几口水呛得他心里疼痛难忍,他觉得他要死了。
旁边的王家尕娃子猛然爬过来抱住了他,他却急忙双手乱抓乱抱,差点两人都丢了命,好在王家尕娃子力气大过火,硬是将薛小帅拉出了水面,他得救了。他没有死。
薛小帅偷偷跑出门,看见火车跑得很慢,他学做王家尕娃子的姿势,也跑过去,抓住铁拉杆,一脚踏上了脚蹬板,上了列车,随着“吭哧吭哧”的列车哐当声,离开家,向北奔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列车终于停下来了。
他翻身坐起,疑惑的看了看,小心翼翼的下了火车,东张西望,好奇心大发,高高的烟囱里冒着浓浓的黑烟,那么大的铁家伙,不知道是个啥东西,听得见轰隆轰隆的声音,他穿过车来车往的大马路,来到了一处高大的建筑物面前,比学校的教室大的多的多,他吃惊的问一件蓝色穿衣服、下边像是用裤带勒紧了的,头上带着个像美国鬼子的钢盔,后来长大了他才知道那是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老大哥。
“呜——”
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响的时间长,后来他也知道了这是工厂里的下班汽笛声。遂后一大帮穿着工作服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走出了大门。
薛小帅大着胆子跑过去拉住一个工人的手说道:“尕爹!尕爹!你们是工人?”
被拉住手的工人停下脚步惊奇不已的回答道:“是的,我们是工人,是永登水泥厂的工人,你是哪儿的?”
薛小帅调皮的翻了翻那大大的双眼皮,回说:“加我是苦水的。”
看着眼前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
这个工人动了恻隐之心,领他到了职工食堂,给他打了一份饭菜,刀把子(白面馒头的一种),有肉的条条菜,后来他知道了那是蒜苔炒肉,可香了,一辈子的记忆中唯有那顿饭最香最香了。
一边吃饭,工人师傅一边问开了:“娃子,你谁家?”
“我薛家。”“叫啥名字?”
薛小帅稍微迟疑了一下后回到答说: “我叫薛小帅。”他原本想编一个假名字糊弄一下哩,一想,不能啊,人家工人师傅给我吃给了这么香的饭,我不能撒谎吧,便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大名。
“你爹叫啥?”工人师傅又问道。
“我爹叫薛林元。”
“你是哪个庄子上的?”“周家庄。”
薛小帅把如何扒上火车来到了水泥厂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这个好心的工人师傅。
工人师傅告诉他,还好,你这次跑出来,有惊无险,离家不远,是车到了永登地盘上的水泥厂,如果做错了车,让火车把你娃娃拉到新疆那个地方了,你娃娃就麻烦大了,说不定就不好回家了。
饭后,师傅领他去职工大浴池洗澡去,那么大的池子里冒着热气,好多人挤在一起,大人们都光着屁股,那大牛牛子好大好大,让五岁多的薛小帅吃惊极了。
晚上他又在“尕爹”师傅的带领下去了工人俱乐部看了电影《红旗谱》,除了电影里那大刀砍得血肉横飞吓得要死外,第一次看见苏俄建筑,后来才知道那是苏联人修建的,望着高大的俱乐部,就像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似的,光是吃惊了。
洗完澡又带他去了灯光球场,篮球跑出场外,五岁多的薛小帅得得得的跑去捡起球来向场内的尕爹们使劲抛去,惹得满场的观众和运动员们都称赞这小孩子有眼色,不同于一般。
晚上,他和“尕爹”师傅回到了家,睡在了柔软的床上,睡惯了自家的土炕,这睡在床上,除了舒坦之外,吱呀吱呀的叫唤声,也让他有点不自在。
第二天,“尕爹”师傅给他搭乘了一辆往兰州送水泥的大卡车,叮嘱司机师傅一定要将他安全带到苦水周家庄家门前。
其实,薛小帅出门已经五天了,他遇见“尕爹”师傅前在火车上下来后,惊奇不已的看见工厂的高楼大厦和高高的烟囱,车间,铲车,吊车,看见什么都感觉新鲜让人吃惊不已。
回家后,他感觉更吃惊的是,我妈怎么也不骂我,哥哥们谁也不问你哪去了?别说是疑问的眼光,原本他想偷跑出去好几天了,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
可回家后谁都不问,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孩子丢了的事情,也没有人告诉他,全家人急疯了似的到处找寻丢失的孩子,他至今都不明白为十么母亲和哥哥们没有一点焦急的心情。
其实,家里人都疯了一样,到处找人打听,哥哥们四处奔走询问过了,回家挨了母亲好大的怨骂和指责。
聪明伶俐的薛小帅回家后,他给村子里的小玩伴们说起这次历险记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他的所见所闻一时间成了当地的特大新闻,只听得小朋友们激动不已,对薛小帅这哥们钦佩至极。
小小的薛小帅成了村里的故事专家,他的故事在村里流传开来,老少妇孺人人皆知,一时间成了人们饭后茶余、街谈巷议、谈天论地的笑料和新闻,不亚于一个神童的传奇传说。
4学霸
薛小帅八岁了,母亲送他上了村子里的小学。
村校校长周玉德看着一双大眼睛、双眼皮既调皮又可爱的薛小帅说:“小帅,你会背唐诗吗?”
薛小帅顽皮的回答道:“会,鹅,鹅,鹅,红掌拨清波……”,他一连背诵了十几首,周校长憨笑的接连点头,欣赏的望着小帅,内心深处高兴极了,连忙说,“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将来会有出息的。”
他大哥介绍薛小帅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在玩伴们中间他是一个不同于一般的,他除了会背唐诗,和同伴们玩耍时也老是独出心裁,都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捉迷藏(找—来—),玩游戏,都是他在指挥、导演,玩中国美国,他就是中国方面军的指挥官。打不死的中国人,永远都是胜利者,美国每次都是被打死的对象,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他们的“中国美国”游戏也必须是中国赢——胜利者。躺在地上假装被打死的都是衣服破烂或有补丁的,而他不是英雄人物就是中国军官——指挥者加胜利者。”
他二哥说:“玩骑马,他给刘菲菲胳臂上栓一根绳子,让菲菲成了他的坐骑,身子一抖,嘴里高喊“驾!驾!”菲菲听话的跑的比谁都快。”
玩跷(“邀”永登人读qiao)娘娘,他和王长鹏,用双手交叉,让菲菲坐在他们二人交叉的双手上当轿子,嘴里高兴的哼唱着当地的小曲子,将头上盖有围巾的“新娘子”从假设的娘家里用轿子“娶”到了新郎的家里,拜天地,入洞房,吃喜糖,喝喜酒……
从别人家地里偷拔来到芫荽、萝卜、青菜制作的筵席菜,凉水当酒,薛小帅扮演新郎,刘菲菲扮演新娘,王长鹏当婚礼主持,高兴的嘻嘻哈哈,嘴里吆喝着:“一拜天地!”他和菲菲双双跪下磕头。“二拜高堂!”他俩又磕头,“送入洞房!”薛小帅拉起菲菲的手走进了小房子……
他家老三说的还好:“刚刚上小学三年级,就喜欢上了收音机,父亲当药材公司经理时买的收音机被他拆装捣鼓了一阵后不能用了,大哥又买了个新收音机,他又在那里捣鼓修理,拆开,装好,拆开装好,原本新买不久的收音机又让他拆坏了,母亲几巴掌打了他的屁股。他却笑哈哈地说“不疼,不疼!”贼眉光光的跑出去了。”
经常挨打那是常事。
倒弄锁子,配钥匙,甚至捡来气象局的空中探测仪上的旧蓄电池,回家后给蓄电池充电,制作成小型飞机,带玩伴们玩高射炮打飞机的游戏。用二个二极管装配成的小型无线耳机收听无线广播,制作火药火炮手枪,火药猎枪,冬天制作冰车子,在河滩冰岸上划的飞快……
许多娃娃们成天围着他转,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娃娃头。”
村里的大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与众不同的这个农村娃说:“这娃早熟,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他大哥介绍时特别说道:“他虽然爱贪玩,可他的学习成绩门门都是非常优秀的,算数老是100分,全班第一,语文98分全班第一,老师们都夸薛小帅学习好。”
“薛小帅遇到村子里的婆媳不和,妯娌吵架,也敢去劝架说和什么的,他常常淡然一笑,说话理由一套一套的,让当事者心下佩服,大人们都觉得这娃不愧是一方大佬似得,说话做事就是有条理,哪怕是面对各种错综复杂的事情仍旧丝毫不乱。一旁的人听到薛小帅这话,瞬间就觉得薛小帅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这是他的儿时玩伴王长才的评介和介绍。
1980年8月,他高中毕业了,骑上自行车到了永登县城要参加高考,在大马坊的一个打麦场的草垛里蹲了一晚上,望着漫天的星星,他怎么可能睡得着?每一次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往日的情形,辗转反侧了好久,天微微亮他才勉强睡着,可也仅仅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醒了。
第二天早起,啃了几嘴干馍馍,连脸都没有洗,就去进了设在永登县第一中学的考场。
晚上又躲进了草窝窝里啃馍馍,难熬的一夜,那可真是度日如年,夜不能眠,煎熬人的一夜,翻来覆去,天明后去草磊旁边的刘家讨了口冷水喝了几口后又进了考场。
说是说,他也曾经是干部的儿子,他爹是红古区药材公司的经理,最差也是农村里说的“公干户”
,他们弟兄们多,交钱打粮的事情有过,可他高考躺在麦草落落里仰望着天空中的星星,数着星星进入梦乡,看着星星西坠也懒得起来,又躺了半会儿起身去讨水喝。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居然收到了入学通知书:阳逻建材学校的通知书。
他高兴极了!
5因为年少多轻狂
在立雪程门的三年中,薛小帅和张玉兰、李敏、赵芸三人都一样很勤奋。
薛小帅曾经下了很大功夫做的一篇论文是“唐诗中的妇女形象”,一个中专生,学建材的,特别是水泥流程工艺的理科生,却试图写此类似大学本科生、文学方面的论文,让众多同学惊诧不已。
而他虚拟的妇女就是以他的几个女同学为原型演绎推理幻化而成的。
薛小帅曾与好友王长才等人组织学校社团“新星笔会”,还创办内部刊物《新星》(自己刻腊版油印本),先后印发油印本10期一千余册。虽说他后来专注于水泥工艺流程而无缘古典诗歌研究并且“勒马回缰作旧诗”了,但当年写下的十几首新诗却是当时阳逻建材学校新文学长河中不容忽视的一朵浪花。
张玉兰的日记中这样描述:“薛小帅从中学时代就喜作打油诗,多年来一直坚持从未辍笔。
他的诗读来,也是他的人生历程,尤其是心路历程,清晰可睹。有些作品受到时代的影响,颇有政治口号的倾向,事过境迁,今已不合时宜。
他的新诗《初恋》:“窗帘透着月光,秋风拍着门窗,虫儿在不紧不慢地唱。啊,我的初恋,由于我不懂得珍惜,你成了别人的新娘。”
《初恋》一诗一经公开,在学校社团里曾经被炒作为爱情公开信而名噪一时、沸沸扬扬。”
张玉兰在此段后另用小字加注:如果谱曲传唱,说不定真能成为一首流行歌曲!
翻过页,张玉兰继续写道:他的一首小诗:“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脸蛋儿也跟着红透。你无意中撒下情网,将我一生的爱拥有。”真是让我心潮澎湃逐浪高!
为薛小帅的才华横溢而钦佩至极!
三十多年后的2017年,薛小帅已经五十五岁了,他写了“你洗衣,我洗碗,咱俩相遇屯沟湾。一回两回悄无言,三回四回偷眼看。五回六回常挂念,七回八回找话谈。树长青,水不断,咱俩媒人屯沟湾。”
诗中的“你”,就是刚刚分配到永登建材厂住在集体宿舍里的蒋兴莲,那首诗才“真正”是小帅写给初恋的情诗。
三十余年岁月似流水,“初恋”变成了老伴,薛小帅心中的那份柔情却有增无减,对几十年前的惊鸿一瞥依然保持着如此鲜活的记忆,这真是难能可贵!
当年的学生会干事、青联委员,《新星》内部刊物主编,如今成了下岗干部,背负着“下岗”的沉重包袱和给子女们带来难以忍受的负面影响,使得他常常在沉思、回忆中都是满满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