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里的男孩子,为了喜欢的姑娘,不惜完全毁灭了自己,而《恶意》中的野野口修,只是出于根本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从何而起,却也无法终止的恶意,精心设计了一场谋杀。更让人可怕的,不是他所杀害的人是一直帮助他的朋友日高邦彦,而是,野野口修穷尽最后的岁月也要玷污日高的整个人生。甚至,杀害他,都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步骤。
日高邦彦是野野口修的国小、国中同学,长大后二人同为作家,但是日高很显然比野野口要有写作才能,他们二人再次相遇的时候,日高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而野野口仍然籍籍无名,虽然一心想成为作家,但是这条路却走得并不顺畅。
成名后的日高并没有将野野口拒之门外,而是好心地将他介绍给了儿童读物的编辑,为他的作品找到发表的渠道。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称作是野野口的恩人的人,被他用钝器砸晕,然后勒死了。
谋杀案的解决并没有花费侦探加贺恭一郎很多的时间,当加贺发现野野口在关于案件的记录中有几处故意为之的错疏之地时,野野口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责。
可是,案件并没有由此结束。在书中,野野口一直不愿意提及他的作案动机,在加贺的努力下,我们可以看见,事实被一点点揭开,各种微小的证据,都在此时证明着,其实,野野口才是受害者。一个伪善的,可怕的,甚至有些变态的日高形象浮现出来。他将野野口的作品据为己有,还借此成为了一个畅销作家。他拍下野野口想要刺杀自己的录像,收藏好留有野野口指纹的凶刀,野野口与日高邦彦的妻子初美产生了暧昧的关系,这一切都成为日高邦彦要挟野野口做自己的影子写手的条件。为了维护初美,野野口接受了这一切,并将它们视之为命运的安排,最后,二人竟然演变成了亲密的伙伴关系。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1972年,斯德哥尔摩的一家银行遭人抢劫,抢匪劫持人质与警察对峙了130小时之后,主动放弃,在对他们的审判中,四位人质都不愿意出来指控,甚至还募集资金要救他们。这种在意识到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之后,对控制者的情感反转,就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可惜最后,初美却因为车祸而死,野野口并不认为这是一场纯粹的意外,因为那个雨夜,货车司机说,初美是忽然出现在路上的。也许,是被人推出人行道的!为了给心爱的女子报仇,为了自己应该享有的尊重和荣誉,野野口策划了这起谋杀。他之所以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杀人动机,完全是为了那位他曾经深爱的,已经离世的女子。逮捕时,加贺才知道野野口已经身患绝症,时日不多,调查的过程见于各种报章,野野口成为了让人同情的杀人犯。
这个结局,让人觉得悲伤,日高的死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如果故事就此落下了帷幕,也不啻是一个布局精密的推理小说,当然也仅仅只是个推理小说而已。
接下来东野圭吾将故事引导向了一个令人惊恐的方向。这就是这本书被很多人推崇的地方,案件结束了,故事却并没有结束,最让人惊叹的排布才刚刚开始。多事的加贺警官却并不愿意就此罢手,他认为的问题出在哪儿呢?是进入打字机时代后不该出现在手指上的写字的老茧?还是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亲密无间”?当虚伪的皮相被一层层地剥开,野野口蒙满尘垢的心灵被加贺托在手中,捧到了读者面前。这一切都是阴谋,没有婚外情,没有代笔,没有威胁,只有野野口一年多的精心策划和实施,这样的费尽心机,昭示着结果日高的性命只是一个开始,野野口真正想要的是谋杀他的一生!拍好录像带,藏好刀具,收好初美的照片,抄好日高写过的每一本书,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以一个创作者的想象力和营造力,缓慢而又孜孜不倦地进行着剧情的设计和完善。他甚至提前毒死了日高隔壁邻居的猫,只为了让大家相信,日高本就是一个视生命如草芥,残忍暴戾的人。日高已经死去,但这却无法消磨野野口在黑暗中肆虐生长的恶意!死亡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如果没有加贺的坚持,野野口这件用自己和朋友的生命创造出来的作品,当真是一部杰作,蒙蔽所有人的杰作。“即使赌上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也要贬低对方的人格,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啊?”在加贺调查当年与野野口相关的校园暴力时,他想起了自己失败的教书经历,他的学生也遭遇了暴力,而自己却无力去拯救他。当他问施暴的学生,为什么要打人时。孩子回答说,“总之我就是看他不爽!”这么一句毫无逻辑,毫无道理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住在同一个街区,上了同一所国小和国中,野野口被校园暴力不想出门的时候,日高天天找他结伴去上学。日高有原则,有正义感,从小就敢直面校园暴力,而且为人谦和,待人有礼。“不管对谁,他总是非常亲切”;而野野口,内向,胆小,为了逃避被暴力,主动去做了恶人的跟班,参与欺负日高的行动。即便如此,在日高成为畅销小说作家之后,他仍然提携想成为作家的野野口,甚至在得到了野野口参与校园暴力的证据之后,还帮助他隐瞒事实。
单从这样的人物关系上看,日高完全就是野野口的救世主。可惜,恨意却早已深植,圣经说,人生下来就带着原罪,这些原罪被分为七种类型,其中之一被称为“嫉妒”!
野野口的母亲非常不喜欢那个在她看来十分低级的街区,她总是用一种高人一等的语气数落着她的邻居们,“如果不是丈夫的工作需要,绝对不会到这里来居住!”而这一切在幼小的野野口心中也烙下了深深的痕迹,从家庭来说,他对日高是有心理优势的,但是,与日高在一起的日子,是野野口的内心最无力的日子,而日高的存在更突显了这一点。日高对他所做的一切让他产生了极度的自卑感,可软弱的野野口修却连痛恨自己都无法做到,于是只能将自身的一切过错归咎于日高邦彦。 明明是一个破烂街区中的小孩,凭什么获得大家的喜欢?
明明打不过那些实施暴力的人,凭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凭什么他能成为畅销作家,而我只能做儿童读物的作者?
凭什么得癌症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凭什么让他握着关系我名誉的证据?
凭什么?
凭什么?
这种自负与自卑的结合在野野口的心中产生了强大的扭力,不甘与嫉妒让他的心理最终变得畸形,恨意便如同生长在野野口身体里的癌细胞一样,最终让他迷失了自己。
更可怕的是,对于野野口来说,这样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意识的存在。在他忙于恨一个人的时候,在他忙于拼尽全力毁掉日高的一切的时候,满腔的恶意填满了他,以至于他已经无暇去寻找那恶意的源头。
至今仍然记得午夜第一次读完《恶意》后,心中凛冽的寒意。
我想象不出来,在漫长的一年里,野野口修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日高邦彦,我更想象不出来他是如何任凭时光磨砺着恨意的锋芒,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犹如一只缓慢靠近猎物的豺狼。
很想知道,当野野口在记事本中记录下日高的死亡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当他的计划一步步得以实施时,他又是什么心情?
东野将人性中的阴暗放大到了极致,让我们不得不去正视它。合上书之后,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在反思自己是否有过如同野野口一般的想法。
其实,生活中的我们,可能更甚于此。毫无来由地讨厌一个人,也许仅仅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某种气味。上天从来没有赋予我们判断一个人的权利,上天也没有给予我们任何优于其他人的特质。虽然我们总是在标榜着平等和平和,可是,看看现实中的我们吧,我们冷漠的眼神,我们小小的掩鼻的动作,我们微微皱起的眉头,这一切也许都是内心微小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