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猫没了,前一秒我还在它身旁,感觉到它的呼吸和它心脏的跳动,一瞬间,它就永远离开了。我在旁边呆了好久,母亲让我回房间睡觉,可我怎么也睡不下去,想着回房间写点儿东西。
我家前后养过三只猫,小花、小灰、小黄。前两只来的时候都比较大了,总养不亲近,来吃了东西,就往外跑,过不多长时间,跑出去就没再回来了。这只小黄,来的时候是只小奶猫,养的时间长了,所以也最亲近,最通人性。
我家的三只猫,都是姥姥送过来的。母亲生病之后,姥姥隔几天就会到我家来一趟,从姥姥家到我这,要翻过几个山头,走几公里路,姥姥每次就这样走过来又走回去,我们要送她,姥姥总吵着不让。姥姥是个要强的人,母亲也是。姥姥每次来总会送点儿东西过来,有时候是自己种的蔬菜,有时候是甜瓜。姥姥看母亲生病之后心情有些沉郁,有次就送来一只小花猫,说让我们养着。后来小花不回来了,姥姥就又问街坊四邻,四处打听,送只猫过来。直到这只小黄猫。
小黄刚来的时候,还很小,开始用米汤喂着。慢慢长大了,母亲总爱拿好吃的给它吃,吃到最后,小黄就不爱吃饭了。自从小黄来了之后,我们家吃鱼的次数增加了很多。后来索性就买来鱼煮好,放在冰箱里,慢慢给小黄吃。父亲总说,母亲把小黄惯坏了,什么都不吃,只知道吃鱼。
小黄一直跟母亲睡在一块,冬天就睡在母亲和父亲的枕头中间,天冷了就钻母亲被窝里待着,天热了就睡在床脚。母亲爱在睡之前,把小黄抱在床上,给它抓虱子,小黄总是动也不动,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小黄夜里饿了,就会用爪子去碰母亲的脸,直到把母亲弄醒喂东西给它吃。
母亲早上多睡一会儿,小黄就跟着多睡一会儿,也不起来。母亲早上去医院,小黄总想要跟着,父亲就把小黄关房间里,等母亲坐上车了,就把它放出来,小黄上午出去玩一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母亲房间看看,见到没人就走到沙发上,坐在我旁边。母亲回来休息一下午,小黄也睡在母亲旁边,一下午不出去。
我家屋前是公路,屋后是一大片菜地,其中有一块是母亲开垦的,母亲就一直在上面忙碌着,播种、施肥、浇水、采摘,春夏秋冬,菜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我们也跟着母亲摘了又吃,吃了又摘。开始我们不让母亲种菜,怕母亲身体吃不消,而且想吃什么菜也都能买得到。后来我们想明白了,母亲没事做的时候是郁郁寡欢的,当她种菜的时候总乐在其中,母亲看到我们都在吃她种出的菜的时候肯定是欣慰的。
母亲种菜的时候,小黄总是跟着去,别人看见了都说这小猫忠诚,爱跟人。母亲种菜的时候,小黄就在旁边的草地上蹦蹦跳跳,母亲回来,小黄就跟着回来。母亲说有时候小黄在睡觉,她去菜地种菜,过一会儿就看见小黄已经趴在菜地旁边,像老天给的惊喜。
小黄下午出去玩,到夜晚还没回来,母亲就开始担心,每过一会儿就觉得门口有猫叫,再一看门口什么也没有。过几天我们就发现,小黄下午出去玩,夜晚9点左右准时就回家了,我们还在着急,一起来就看见小黄已经回到家,在窝里坐着,舔身上的毛发。
在家里,小黄爱跟着我,有时它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只要听见我在厨房,或者开冰箱门的声音,它就立刻跑过来,站起来搭在我腿上,“喵~呜~”叫着,撒娇要鱼吃,这时候我就基本投降,把鱼喂给它吃了。有时候我故意不喂,小黄就跟着我,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小黄从这周二回家开始生病,不吃不喝,贴吧上说县城的宠物医院不靠谱,我就在网上查,找有用的,靠谱的方法,给它喂药,用针管给喂葡萄糖水,每次它都反抗,一直到昨天更严重了,就带去宠物医院扎了几针,回来也没见好转,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夜里母亲让我回去睡,我不想去,回去也睡不着,就坐在沙发上,守在小黄旁边,到0点35分钟的时候,小黄大叫了两声,特别惨烈,我以为它要吐,它就离开了。
小黄离开后,我在旁边呆了好久,我特别后悔这几天总是给它喂药喂水,让它这几天过得都很痛苦,觉得不喂,它也许自己能好过来。可我想要是我没喂,它自己也没好过来,也许我又会怪自己为什么没管它。心理学讲这种“归因”不好,无论怎么做或者发生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这种思维模式容易引起抑郁。我当时看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这不就是逃避责任吗,所以心理学很奇怪。
小黄生病的这几天,我又回到一年多以前奶奶去世那几个月的状态,无论多早上床睡觉,总得凌晨12点多才慢慢睡着,早上4点左右又会准时醒来,感觉附近所有的空气朝我挤过来。奶奶住院,我陪床的时候,有时忍不住了就去洗手间哭,然后洗把脸回来,奶奶看见了总说,男孩子别老是哭,内心太柔软了不好。
奶奶去世之后,开始看些积极心理学的书,还有哈佛公开课里讲积极心理学的课。手机里存着一篇写奶奶的文章,写了一些就停下了。哈佛教授说,人最好不要“反刍”,不要回忆过去,不要想跟失去的相关事情,因为会越来越痛苦。我常觉得作家是“心理自虐”而又强大的一群人,柴静写野夫说:“近代中国,身世畸零者并不少见,但野夫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他半生所受的苦,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激情驱使,情感越深,创痛越烈。写时也呕心沥血,他说有时写完在沙发上要躺整整一天,像一生气力已经用尽。”还有周国平回忆他一岁半就病逝的女儿的一本书《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人长大了,要有身边的人随时都会离开的准备。有个词叫“心理脱敏”,当你经历了畏难、痛苦等等不好的事情,然后慢慢对这些事情就不那么敏感了。我今年23岁,在我今后的几十年生活里,我还会失去很多东西,当然我也会得到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失去带来的悲伤和得到的喜悦哪个更多一些。
鲁迅说:“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两人狂笑;还有大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心理和思想这个东西,治本的方法就是自己救自己,思维方式、归因的方法,全要靠自己内在。《了不起的挑战》有一期给薛之谦、岳云鹏他们做心理测试,引起很大争议。所以,每个人都有焦虑和抑郁的时候,在这世上,谁不是负重前行。
人,写小说,写散文,写其他,都是在写自己。我们与世界相处,经历事情,同时也在认识自己。我写小黄,是在写身边的人和事,也是在写自己。
我家小黄,它给我带来很多快乐,同时也让我担惊受怕,我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也感受到了什么是生命。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