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一个搞书画收藏的朋友送我一张画,是省画协主席画的一只雄鸡,我对画素来没有研究,画的好坏常以价格高低来衡量。我问朋友这画值多少钱?他诙谐地对我说:如换成钱买鸡,够你吃十年!细细品画,我还是欣赏不了,总觉得没有我心中的公鸡美丽、雄壮、生动。我要是会画画,一定会比他画的传神,我小时候对鸡太有感情了,因为它救过我的命。我十一二岁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呜乎,病愈后身体非常孱弱,连直不起脖子力气也没有。妈妈听说一个偏方,说是用米醋炖鸡蛋可以补身体,母亲就用这个偏方让我吃了一个月的醋炖蛋,最后真的恢复了我的元气,现在我长的还算有点男人样,还应该感谢我家的几只母鸡救命之恩。
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小时候虽然是吃的是粗粮穿的是土布,但还是能吃得饱穿得暖的,就是特别缺钱花,家家户户全靠喂几只鸡换点零用钱。我家也一样,奶奶就是靠买鸡蛋的钱维持着全家买的灯油、火柴和食盐的费用,所以鸡就是我家的小银行。
我老家在村最西北头,院子后面个就一个果园,果园北面是生产队的打谷场,我家养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优越的位置让生产队其他社员感到嫉妒,说我家鸡多吃多占。每天早上,奶奶第一件事就是放鸡窝,只见鸡子一个接一个呼呼拉拉钻出来,等候检阅一般地围在堂屋门前,希望奶奶能赏几把谷物,这个时候是奶奶绝对不会心软的,吃饱了你还会出去觅食?我家老公鸡特别壮实,脖子一圈羽毛略显金黄色,通体雪白,羽毛发亮,大大的鸡冠子通红,鸡爪如黄铜一般。它哗哗啦啦抖一下全身,架吧着翅膀围着它的女人们转一圈,就像现在男人对女人秀秀肌肉,然后迈步走到粪堆上,引颈高歌一曲,声如洪钟,厚重而又久远。它这一叫唤,其它小公鸡立刻附首贴耳,不敢再吱一声,处处显示着极高的尊严,就像个部落酋长。这位酋长如有兴趣,会幸临某位宠鸡,之后便领着它的女人和儿孙们翻墙越院,向北面的野地觅食而去了。我对公鸡追逐母鸡的所谓的“压蛋"很好奇,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问村里一个大学问的人,他说那是公鸡给母鸡配种,哪为何不像驴呀猪样一样有那个东西?他说:传说十二属相的动物去玉皇大帝报到,每个动物都发了那一个东西,驴不在十二动物之列,又想得到一件,就找鸡子要,鸡子这货不知道珍惜,把东西借给驴了,又拐回去给玉皇大帝要,玉皇大帝又气又恨,对鸡子骂道:你放屁!于是鸡子交配只好放屁了之。
爷爷为我们盖好新房后,便和老伙另分了炉灶。这年初夏,一只硕壮的母鸡“闹窝子”,妈妈从鸡蛋筐子里挑了二十来个特别大的鸡蛋,对着太阳仔细看,据说蛋里有一个黑点的孵出的是公鸡,没有黑点的孵出的是小母鸡,这有没有道理,真是不得而知。经过二十八天的漫长等待,嫩黄的小鸡娃竟然从白白的蛋中破壳而出,毛绒绒的,如小球一般在大筐内滚来滚去。世上每种动物,都有特殊生存的技能,小鸡娃孵出来知道觅食,呦呦嘤嘤地叫着,吃着为它们专门煮熟的小米。这群小鸡的到来,为我们的新家带来了生机。这些小鸡们茁壮成长,过不几天竟然会斗架了,我仔细给他们作了记号,发现这些好斗架的鸡娃长大了都是公鸡!对待自己的孩子,老母鸡可真是无畏无私,稍有危险来临,母鸡就会摆出一付决战的架式,炸着膀子斗退来犯之敌。每当傍晚来临,二十几只小鸡娃会钻在母鸡的双翅之下,那种温馨的画面让人好生感动。鸡娃在母鸡的带领下,长的很快,一个多月就可以单独生活,这个时候,孩儿们几乎忘记了与母鸡相依为命的过去,完全视为路人,生活中骂某人忘恩负义,常说句话:这货翅膀硬了!我想这句话出处就来自这里。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其实是不容二只雄老虎。我发现一个院也不能容二雄鸡,一群鸡只有一只公鸡王能够独霸母鸡,另外一只公鸡想偷偷摸摸想给某个母鸡搞个恋爱,就是对鸡王的极大的挑战,这个时候,两只公鸡斗架可是惨烈无比,连主人都打不开,非得斗个你死我活,论出个高低,胜的公鸡满身是血,高傲地雄视着鸡群,败的则落荒而逃,从此再不敢叫唤,干什么都得蹓边站,鸡王一声咳,吓得它浑身打颤。
我家孵的这窝宝贵的鸡崽慢慢长大了,还是有七八只小公鸡,妈妈对我弟兄俩说:“好好喂,到了八月十五给你俩杀公鸡吃。”我对这句话记得真切,盼望八月十五早点到来,能吃一顿鸡的美餐。但希望很快变成了失望,有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妈妈把五六只公鸡一个个从鸡窝逮了起来,用麻绳拴在荆篮子里,对我说:今天殷坡有会(集),你把这几只公鸡买了吧,卖的钱你可以在会上买好吃的。虽说对八月十五的吃鸡的希望破灭了,可感觉妈妈另外一个许诺就在眼前!
当时的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不知当时妈妈怎样想的,竟敢让我去集上买鸡?我能担当如此重任么,我心里着实有点怯。无知者无畏,我背上装满鸡的荆篮子向集上走去,做起了人生第一起买卖。殷坡集离我家大约十多里路,我背负着一篮子希望,迎着朝阳,走在乡间田野小路上,夏风在耳边吹过,路边野花盛开,哗哗的贾鲁河水,在闸下翻起洁白的浪花,这样的风景很让人想起诗和远方,但此时我走的这样的艰难,近二十斤重的东西压在肩上,我满脸冒汗,如何也唱不出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歌曲。
我随着人流刚进集市口,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对我喊:小孩,你这鸡子卖么?他相中一只个头大的小公鸡,说实在这只公鸡很漂亮,长大肯定是只鸡王 。他满心喜欢爱不释手,但出的价让我琢磨不了。他说:小孩,我这价够高了,到了里面还卖不到这价钱。我心想:我不能这样轻易的卖了,价高价低也得到集上论论再讲,他说啥我也不卖,他只好作罢。我背着篮子挤到鸡市上,学着别人的样,把鸡子从篮子里掂出来,我蹲在后面等着买主的讨价还价。不多时,来了两个娘们,听说话像是娘俩。她娘俩一眼看上那只未来的鸡王,像发现宝贝一般,娘俩右看看左看看,喜欢的要命。闺女对她娘说:她家的公鸡不争气,斗不住邻居家的大公鸡,母鸡老是让邻居家公鸡领走,几天不回家,不知丢了多少蛋,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寻个好公鸡,为家里争争气。我心里好笑,你娘俩是来选女婿哩?连忙说这只公鸡的爹如何如何的厉害,打遍全村无敌手,这只小公鸡长大了肯是不负厚望,你看看多漂亮。说得了娘俩高兴的合不住嘴,最后卖了二块六,比那个老头多给了八毛钱!剩下的几只没有竞争力,那个年代谁会买几只公鸡养着吃肉,眼看集市快散了,也无人问津,听说集西边有城里人开车收小鸡子,价格公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卖掉。我蹲在路边,小心地一遍遍数钱,六块多块在我眼里如同天文数字。一个烧饼五分钱,我能买一百多个烧饼呀,让我激动的发抖,但最后我只买了一个烧饼和一盘炒凉粉,这顿饭吃的是满口喷香,味道之美至今也不能忘怀。
今年是鸡年,鸡年大吉。年初我把过去写的小文章整理了一下,自娱自乐,读起来满有味道,于是就想出本书,左思右想自己写东西就像个母鸡下蛋,干脆就叫《嬎蛋记》,这大概是我少年时和鸡缘份的延续吧。听说鸡年纪念币快发行了,我得赶紧让银行工作的同学买一些,留作永久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