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山的孩子,对山,尤其是黄荆山脉某几座荒山头,有着近乎迷恋的爱。好多年里,做了梦,总有截被开山炮劈过的山头,犹如探险者的我,便被封锁在山上,上到神秘处,再生个故事。梦醒咂摸半天,不记得故事细节了,单记得山。遗憾不已。
谁料,父母奋力改善命运,将家从山脚移至湖边。山便遥遥地远了。在这座山水小城里,对山渐渐只剩目光的洗礼。望山,也还是容易,可毕竟是疏离了。望一望,几年不见得去一回。山,是陌生到入梦,在梦里也能引发心动的呀!
就这么成了湖畔的孩子。十来岁,和沿湖的水泥路、沿岸的水泥礅子、铁链、入湖的台阶交了朋友。
常和人说,我家在湖边。
我的家乡可美啦!
有山有水,差不多大半圈山抱着湖呢!
可见过湖边的落阳?
可见过细雨霏霏中迷蒙的磁湖?
可见过来历可探,来了就赖在此地的铁壳破船一艘?
可识得湖畔挑着铁桶儿,奋力奔走去往更僻处开荒的菜地的我的父亲?被太阳晒得黝黑,种个地上了瘾似的,和地杠上了,吃饭,不来人喊了又喊,总归不记得。总让妈是等了又等,等得烦了,心焦地去往菜地。然后也逗留一会儿。
可识得我母亲?一生优雅、勤恳、智慧的我的妈妈,不久前送我上车,滴滴女司机,花了二十分钟对母亲赞不绝口。我有些愧怍。对妈的优雅气质多年视而不见,倒抱怨颇多。妈的倾诉,妈的关心,通通不那么经心。
湖畔,有最动人心魄的风景。这风景,来自天、地,更有人。某个急风骤雨的午后,湖面犹如海,浪头也起来了,风凉得忍不住抱起胳膊,缩起身来,可是,怪享受。
静静地,在湖畔,看见许多人。妈爸,和一堆伯伯们,这估摸着是我的视角。一眼望去,湖畔是他们用二三十年时间绘成的画卷。
没有惊心动魄,只不过细水流长。湖畔渐渐散架似的,孩子长大了,飞出村落去。村落的守望者就是我爸我妈这般的长者。
夕阳下,父亲穿着老头衫,和某伯伯酣战于柳树边,棋是杀了一盘又一盘,把个天也等黑了,恼了。人急得跳,家里开不了饭,父亲却不知似的。
即便是夏夜,人都聚扰了,恰好弄了个烟花,父亲也率先去湖边放了,只怕为博年极幼的孙子一笑?
哎呀!站在湖边,烟火散去,看见对岸红红绿绿的灯,湖心深处不可测的波光,满足得喝醉了似的。
在水这方,日子美得诗一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