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紫阁山北村》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这首诗作于白居易38岁,这一年曾经跟随皇帝的宦官吐突承璀,已经做到左神策军护军中尉。
时年任监察部副部长的白居易,一次游历长安城南有名的紫阁山,爬了一天山,饱览祖国山水风光后,夜宿山下村,碰到了不平之事。
作为监察部部长的他,自然认得这个神策军,只好忍气吞声,回去就写了这么一首脍炙人口的时事诗歌。
自从唐玄宗天宝年间开始,西部地方军成为了皇家的神策军,德宗时,开始设立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由宦官担任,宦官为祸开始。
唐德宗一手奠定了中唐的元和中兴的基础,又一手把宦官送上了军队领导中枢,为唐朝后期的宦官专权,尾大不掉埋下祸根。
大抵上,38岁的这一年,白居易已经慢慢融入了京城为官生活,此时在老母亲的安排下,娶了名门闺秀杨家美女。
所以,这时候的白居易不再那么愣头青,遇到这种“暴卒入门”之事,没有第一时间找出来打抱不平。
大白同志知道,长居京城却不易,随意踩死只蚂蚁没准是哪位大佬养的宠物,那就神经大条要倒霉了。
所以,大白同志只是静悄悄看着这群人演戏,直到这群人要砍伐主人视若珍宝的三十年奇树时候,大白同志忍无可忍,要士兵报上来头,原来都是神策军的人。
主人待要说话,大白却心头一凛,这不是正当红的宠臣中尉吐突承璀的手下嘛!大白赶紧把主人拉到一旁,对他嘀咕道:“老伯,切莫声张,这是当朝最红的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的人呀,得罪不得啊,得罪不得!”
我们似乎已经看到和听到欺压百姓的兵卒就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似乎为老伯的珍宝树北伐愤愤不平,我们似乎对恶狠狠的士兵也无能为力,这就是现实。
白居易通过这种写实主义诗歌的讲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活生生的鱼肉百姓场面,真可谓描摹场景的高手。
白居易心想,我是不敢当场揭穿你们的恶性,但是我还有一支笔,一只正直为百姓谋出路的笔,我要揭露你们这种丑陋的罪行,还有那背后撑腰的中尉大人。
于是乎,今天我们才有机会读到这么精彩的对峙现场,于是,我们更有理由抨击封建和黑暗的吃人制度,我们也更有理由以史鉴今,奋勇前行。
后来宋人洪迈在《容斋续笔》中写道:“宣和间,朱勉挟花石进奉之名,以固宠规利,东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门。如徐铸,应安道、王仲闳辈济其恶,豪夺渔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志,而来即取,护视微不谨,则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决墙而出。人有一物小异,其指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偶读白乐天《紫阁山北村》诗,乃知唐世固有是事,漫录于此”。
而千百年后的近现代,毛主席最爱读的书也是洪迈所写的《容斋续笔》,主席何以会喜欢这本书呢?就在于书中所写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于毛主席立志要改变这种循环往复的中国历史命运,就在于要以史鉴今,莫让历史再次重演。
白居易写这首诗的16年后,25岁的杜牧在《阿房宫赋》中写道:“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又何尝不是对不能以史鉴今的一种哀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