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是一个孤儿。
阿青原本并不是孤儿,与世间每个人一样,阿青是有父母的,阿青不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
阿青的父母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两人跨过万水千山在这个有山有水的小城一隅安了家,年方一十又八便生下了阿青。刚开始用着家里带出来的钱不知油米贵,两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日子过得还算有滋味。
阿青三岁,父母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房子搬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越换越小,越换越老旧。不过阿青才不在意这些呢,阿青只要棒棒糖、小花裙还有小伙伴就够了。新搬的地方,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樟树,一个院子十多户人家,年龄参差不齐的聚了很多孩子。每天早上,孩子们便都聚在樟树下,过家家。阿青想:这日子真好啊。
阿青七岁了,跟着院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一起上了小学。同学间流行玩一种花花绿绿的玻璃球,可是阿青没有。阿青回去问爸爸,爸爸叼着烟,修理着自行车对阿青说:走走走,问你妈去,别碍着老子做事。阿青去问妈妈,妈妈在镜子前涂着口红,含糊不清的对阿青说:问你爸去,晚上我要出去,你跟你爸晚饭自个儿看着办吧。说完拿起床上的小包,踩着高跟噔噔噔的出门了。阿青晚上和爸爸就着榨菜吃了个白面馒头,睡觉了。
“你又跟哪个野男人去鬼混了”
“呵,那关你什么事,啊~~”
阿青是被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大骂声惊醒的。她看着揪着妈妈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打着妈妈的爸爸,大声的哭了。如此嘈杂的声音,在夜半的小院里尤为刺耳。被吵醒的邻居骂骂咧咧的走出门,围观这一场闹剧。
第二天阿青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不见了。
家里妈妈的东西都在,阿青以为妈妈还会再回来。掰着手指数了一个又一个日夜,阿青长到十岁了。她学会了自己上学,自己洗衣做饭,自己一个人睡。爸爸老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修理自行车赚的钱全换了酒。喝醉了就嘴里咕咕哝哝的,骂着骚狐狸狐狸精,有时还会动手打阿青。
一天早上醒来,爸爸不在,阿青以为爸爸又喝了一夜,泡在酒缸子里忘记回来了。阿青自己起床洗漱,做早饭。水还没有烧开,邻居急急忙忙的跑来叫阿青,阿青跟着邻居到了家门口不远的桥边,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指指点点的,七言八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邻居带着阿青走到桥边,阿青看着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人,心里一直想着:爸爸这么冷的天在游泳,会不会冻着。
十岁的阿青成了孤儿。
镇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收养了阿青。阿青终于过上了放学回来有饭吃、有公主裙、有玩偶的生活。她想:这个叔叔,还真是个好人呢。如此,第二年阿青改口叫了爸爸。
阿青长到十五岁了。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长得越来越漂亮,学校里跟在她后头偷偷送情书的男生、明目张胆拦下她表白的男生、悄悄给她送礼物的男生一波又一波。两个男生为了她打起架来,似乎也成了必然的事情,只是闹的凶了,一方把另一方打的头破血流,进了医院。
养父被老师叫去学校时,打架男孩的母亲,一直大骂着阿青“有娘生没娘教的狐狸精”,若不是老师拦着,估计已经抓着阿青动手了。养父沉默的对着老师家长道歉,阿青在身后大声的说:根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道歉。养父回身,重重的给了阿青一巴掌。
阿青被打懵了。
这是养父第一次对她动手。这件事后,阿青开始变的敏感自卑,不复往日活泼。有一天晚上,阿青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养父把手放在她胸前,她颤抖着开口叫了一声爸,养父迅速的把手缩了回去,讪讪的说:我来看看你被子有没有盖好,赶紧睡吧,我出去了。
这件事,成了哽在阿青和养父之间的一根刺。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阿青十八岁。阿青把志愿全填在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大学四年,阿青做了很多份兼职,没有再回一次家。
大学四年,李默是她眼中最美的风景。折一人终老,真好啊。阿青想,她跟李默,会这样一直一直下去,有一个自己的家,生两个两人的娃娃,三餐四季。于是,顺理成章的,阿青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李默。
没有落红。
阿青痛的缩成一团,落着泪解释着自己真的是第一次,李默靠在床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直到阿青哭累了,他才熄灭最后一根烟,躺下抱着阿青,说我相信。
后来,后来啊,阿青到底没有实现与李默白头到老的愿望。李默越来越忙,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阿青。分手也是李默说的,他说,他要对另一个女人负责,他要了那个女人的第一次。阿青哭的泣不成声,卑微的挽留。心裂成了一块又一块,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不信她的。
阿青工作了,阿青变的愈发漂亮,不,应该说是妖艳了。
她坐在镜子面前涂着口红,盯着自己那精致的面容时,突然想起了她的母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母亲了,连她的容貌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看着自己现在不停地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阿青轻笑了出来,自己果真是她的女儿呢,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就是那样的啊,是不是还要感谢她,给了她这样一副好皮囊呢。
纸醉金迷的,阿青二十又八了。身边的朋友都成了家,只剩她,带着开始爬上眼角的笑纹,天天跟男人约会,却没人愿意娶她回家。
接到养父病重的消息时,阿青到底还是回了家。十年,整整十年没有回这个带给她人生最快乐的几年的家了。邻居看到了,都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阿青自顾自笑了,可不是嘛,自己就是一只白眼狼啊。
养父躺在床上,苍老的阿青差点认不出来。他见到阿青,浑浊的眼睛露出喜悦来,断断续续的问着阿青有没有吃饭,在外面是否一切都好。阿青沉默的削着苹果,突然听到养父说了声对不起。那哽在阿青心间的刺啊,被拔出又扎进去又拔出来,反反复复,刺的阿青痛的连呼吸都不能。阿青捂着心口蹲下来,泪却不自主的往下掉,越掉越快,怎么都止不住。
阿青三十了。
阿青被有钱人包养了。
其实阿青并不知对方是已婚人士,误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子,将三十岁老女人的一颗真心,全都掏了出来。很俗套的剧情,阿青怀孕了,原配上门了,阿青流产了,阿青被抛弃了。看,写出来不过寥寥数字,简洁的让人以为并没有那么,万念俱灰。
阿青想,她只不过,想要一个家而已啊。
果然,她只能做一个孤儿啊。她在养父墓前,默默的上了三炷香,走了。
阿青穿着以前和那个有钱人一起看好的婚纱,在他向她求婚的那个教堂,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纯白的婚纱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玫瑰,不可方物。
阿青想:真好看啊。
阿青又想:幸好啊,人生也不是那么漫长。
第二天阿青的尸体被发现时,群众指指点点,说这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啊,可惜了。说这么漂亮应该被有钱人包养了想不开吧。说不会是为情自杀吧。甚至有说不会是得了什么病,觉得人生无望了。于是,关于那个在教堂自杀的漂亮女人,口口相传,衍生出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版本来,传了很久,才渐渐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