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例爱的失踪档案|寂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一爿占地不小的院子里,各处种了不少绿植与花卉。细看有银杏树,红枫,苦楝,错落的小楼之间,海棠与玉兰花技交叠,香色弥漫。树荫掩映下,整个院落显得雅趣又文墨气十足。其中,一栋二层的中式房子,漆门虚掩,门外空地上,未曾看见一个孩子出来,大概都还在上课。

每天下午四点半,若准时到院子内接儿子小植放学。

若住的地方虽是学区,但她并没有将小植送进当地热门的公立小学。而是进到这家以教国学为主的私塾学校。

虽是传授传统国学,但并非只有三字经,幼学、诗经这些。除正常的课程,还额外教授古乐与拉丁语,若也很看重艺术培养这一点。

自然,在市区有如此别致幽雅的环境与众多齐备的教学师质,能入读价格自然不菲。

说起小植入学的时候,丈夫更男没有来,多少让若感到一丝遗憾,但她也不好过问。他俩是过了优生的年龄才有的小植。本以为这一生注定要当丁克,未曾想却意外怀孕,让若一开始很是矛盾但慢慢又生出为人母的自豪与幸福感来。

所以对这个孩子,若倍加珍惜。除了因年龄大怀孕辛苦,若唯一担心怕是个女孩。倒不是她重男轻女,实在是女孩太金枝玉叶,这一辈子从小到大都很让人挂心。

好在更男有这个经济实力,给若不错的条件。她从生产前两个月就入住到一家高端月子中心,一直到孩子满月,还不太想离开。直至护理人员再三承诺没问题,才带着小植回到家中。

话说更男,但凡认识的人无不觉得他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自信,加上经营一家财务公司,独立操作不少成规模的项目。这种成熟的担当自然平添了他不少的魅力。

大家一谈到更男,自然会把目光移至若的身上。若不是那种一眼看去让人觉得漂亮的女人,生了孩子就更显普通。她曾去理解那些想追求更男的人,包括结婚后,都有人心怀窥视,若一贯的性格,不理不问。然而十几年过去,她依然对别人异样与失望的眼光抱有些许在意。

但她更加害怕的是另一种视线从某处向她袭来。看似平淡无奇的眼神,却能透穿她光滑温软的肌肤,直达心灵那扇弦窗。那里蛛网缠绕,里面幽暗、破碎、禁锢着黑色血的怪物……

教室大门被推开,一群小朋友追逐着出来,一溜烟就跑到后面的院子里去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本能伸出手护着门框,目送着一个个孩子奔出教室,眼光一直跟随得很远。

她就是这家国学私塾的校长。

若终于看见小植,他一个人从最末走出来,低着头手上拿着一管竹笛。他抬头看了一眼其他同学,没有向前的意思。

若心里一阵难过,他现在就想急切上去抱住小植。

“小孩子,一个人独处,也是一种培养性格的能力。”

校长不知不觉来到身边,神情温和的样子,让若心情稍稍舒缓下来。

若向校长点点头,脸上挂着微笑,算是勉强认同。但随后她又将视线转向了小植,耳朵听不清校长后面的话。

小植径直走向一处小水池旁边,拿笛子拨动假山上一束栀子花,男孩子本该淘气的性格在他身上也显得温和而孤僻。

一个女同学跑到池边玩,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把水溅到小植脸上。小植抹着脸,怪罪了对方一眼,尔后又无精打采坐在池沿的石头上。

这时,一位年轻的女子发出“哎呀”的轻呼,随即从若与院长身边走过,想必是这个女孩的母亲。

等一会儿,几位带领孩子的老师,把四处的小同学召集到一起。大家齐齐站好,领头的一位女老师讲着放学路上要注意的安全事项之类的话,然后和孩子们互相行礼。陆陆续续到来的家长在旁边同样还礼,以示对老师一天细致辛劳表示感谢。

“今天开心吗?”

若牵着小植的手走向院门外,边问道。

“嗯。”

小植挤了下脸,算是给了一个礼貌地笑。随即垂着头,没有看妈妈。

来到停车场,若走向泊车的地方。小植放开手,习惯的往驾驭室的车窗瞟上两眼,那是更男的奔驰车,不过,他想着爸爸到底也不会来。

“今天爸爸挺忙的。”

若又是一贯的语气。他看着小植打开车门,上好车,就发动车退出来,径直开上了一条整洁的大马路。

更男此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接着电话谈着公务。很显然他踱步的房子不像写字楼的办公室,看格局明显是居家的客厅。

这是更男和若的新住所。房子的设计倒是很安静明快,各种家私用品一看就带着女主人平日闲暇的用心与品位。

但部分家具中,有一些不太和谐的颜色与款式堂而皇之安放在其中,给整体又构成不谐调的感觉。

这也不难理解,房东留下来的东西,自己总不能擅自作主把不顺眼的东西给丢弃掉吧。

第一次走进来时,更男还有些不高兴。虽然比从前自己奢华的大平层房子小了不少,不过也要有一个像样的书房才对啊。

他一想要和小植一起待在客厅,他就感觉那种“家庭感“让自己不适应起来,而且他也不喜欢小植偶尔偷偷看自己的举动。

想起从前,在更男的心目中,工作日是生活中主要的时间概念。不但没有周末,深夜回来也是家常便饭。他带着一身酒气,只是简单问起若小植在学校的情况,偶尔也会走到小植的卧室,开一条门缝往里看上两眼又合上。

可以说,他和这个家在一起,都会以“工作”这个完美的理由错开,家只是他每天宣告业绩持续攀升暂时休整的地方。

现在这一切都不用了。他终于开始赋闲在家。

由于近两年国内民营经济暂缓和银行政策的变化,金融市场前程显得扑朔迷离,投资行业也受到很大的冲击。

更男去年几笔看似隐赚大赚的项目,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经营雷区。三角债务已然形成。客户那边回款迟迟未到,一方银行和私人的借贷还款日又迫在眉睫,一时间更男焦头烂额。

他只好把市区自住的大平层房子,还有原先投资的两套学区房通通挂到房屋中介。 一开始无人问津,中介建议如果想尽快成交,还需做适当的降价处理更现实一些。

更男只好听从安排,几套一起打折,通通出手出去,才还了部分款项。包括若原先大半新的宝马车也未保住,让他做了抵押,用在这一年的房租与生活费,包括新学年小植高昂的学费上。

若劝过更男,要不就让小植转到普通的公立学校,更男不同意。这原本也有若当初决定的成分在里面,她也就不再好坚持了。

虽然眼前的债务暂时让人没有那么捉襟见肘的狼狈,但还没到让人喘口气时候。想着接下来的阶段性还需还的贷款,更男只好作出把自己公司股份先转出大部分的决定,以此筹措下一阶段的资金。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半年来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业变故后,他和若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在更男创业之初时,供职一家海外旅行社,主要负责去西亚团的导游工作。自从更男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后,他就屡劝若放弃工作,回家好好待着,没必要经常辛苦往境外跑。

若不同意,她不习惯闲下来,而且更男工作忙,俩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并不多,这让她心里更无所适从。

更男出生于农村,能考上大学,然后在城市慢慢有自己的事业,让他觉得很有出人头地的自豪感。由然透出大男子主义,认为养家是男人的事,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料理家务与侍奉老公。

直到若怀孕后,她才不得不放弃长途奔波的职业习惯,终于留在家里养胎。

后来更男的公司发展得出奇好,虽然一如继往对家里很少亲力照顾,不过随着小植的到来,让若重新有了生活目标而变得充实,她便彻底成了一名家庭主妇。

小植上幼稚园那几年是更男最为忙碌的时候。若生小植的时候年纪不算是新妇,但还是让她显得手忙脚乱,好在有若的母亲不时过来帮忙,加上更男的经济作为支持,才让小植平平顺顺地成长。

刚等到小植依呀呀蹒跚学走路的时候,若的母亲又开始新一段恋情,感情的热度丝毫不输给年轻人,因此,陪小植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若只好请了一位保姆,协助带孩子打理家庭,才算度过那个阶段。

谁曾想,如今更男的公司出现了瓶颈,以前他有多忙,现在就有多闲。

目前这种状态显然是更男不愿接受的,他抓住从前客户滞留的回款时间和原公司负责签署贷款的合伙人隔三差五地问责,这成了他在家象征性的主要工作。

连若都觉得,没必要如此用力催促。和客户还款延迟补签的条款和时间都摆在那儿,也有公司专门团队每天在跟进,同时随时给更男汇报进度情况。若觉得他故意在公司事务上表现失态是掩饰他不快的“家庭感”,还有他臆想中若对他在家给予脸色的一种报复性回应。

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是小植还不熟练地拿钥匙在开门。

门开启,小植见爸爸在家,脸一下舒展开来,他本能在餐桌上放下书包,快步向更男奔去。刚迈到一半,发现更男在客厅的电脑桌旁,紧锁眉头盯着屏幕,就停了步。小植转向看了若一眼,就老样子去了他的领地——一堆放着乐高机器人的角落,他称为机器人基地的地方。

若明白小植的心思,但也不便提醒更男,何况他俩现在的关系有些冷淡,若一直吩咐自己少说话为好。

只是让若无法理解更男现在对小植态度的冷漠。

比如周末,小植待在家里一个人玩着乐高或自己下着学校教的国际像棋无聊时,偶尔要故意走来走去,或把拼装碰落在地上,发出响声,更男便一脸不悦露出责备神色。小植每每见状只好离他远远的,最后躲在自己卧室里不出来。

这让若想起,小植上幼稚园,有一回,幼稚园组织暑假后的家庭亲子活动。其中一个环节是让孩子上台讲故事。小植毫不迟疑地讲着全家去山顶露营,还捕捉萤火虫的事情。老师问爸爸和小植谁最厉害?小植说,爸爸厉害,他网了五只萤火虫。回答完一脸骄傲的样子。

若满脸露出迷茫和难过。她想起那是小植睡觉前,曾反复问若爸爸答应露营的事何时能成行?可更男不是心不焉说手上有事,要不就压抑着情绪让再等一等,这一等就忘记了。

小植最后也不再问,原来他早在心里就已经和爸爸去了山顶露营啊。

然而,更男到现在也没想起自己对小植的承诺吧?既使自己有了时间,他也没考虑把父子的关系弥补一下。

最后还只是外公陪着小植草草去了一回山顶公园。

小植是升到幼稚园大班后,才第一次被若带去见了父亲。没曾想,小植自从见到外公后,就喜欢上他,周末经常闹着要往外公家跑。

若也很无奈,外公成了身边不多关心他的男人。在小植眼里,外公随时买好吃的给他,还精力十足和他一起闹,有些返璞归真老小孩的耐心,正好弥补了小植心中父亲随时缺席的愿望。

然而,若却对小植去外公家,不以为然,也不主动提起出来,在小植连连追问下,若依然表现得模棱两可。如果被问烦了,若干脆就一口拒绝,小植睁大眼睛发出疑问:“为什么?”

最后小植与外公达成私下协议,到周末,外公先打电话来邀请小植,若至此也无更好的办法。

只怪若的父母在她读高中时就离了婚。自从离婚后,母亲倒像脱离苦海一样,顿时恢复了青春与活力。母亲中间不断传出新的恋情,直到前两年小区业委会组织外出旅游,在途中认识了一位离休男士,感情才终于稳定下来。

父亲却不一样。和母亲分开后,他没有再找,一个人单身到现在。然而这又能怪谁?父亲脾气不好,工农兵出身,当年在厂里技术培训的夜校认识了在工会的母亲。

母校年轻漂亮,父亲却其貌不扬,当年不知什么原因,俩人竟走到一起结了婚,结果证明这是一个极度错误的选择。

父亲自打通过自学晋升为厂里的工程师后,就开始对若外婆以前的地主家庭身份,还有母亲在工会里风言风语的传闻横加指责和诬蔑。母亲终于在忍无可忍下离了婚。父亲到现在还对当年离婚的事耿耿于怀,仅有的两次若参加的春节聚餐,父亲喝过酒,还要恶语相向把母亲数落一番。

父母离婚后,若后来就跟着母亲。母亲的活泼与爽朗,与若的敏感与悲观形成鲜明的对比。母女俩的样子也大相径庭。当初更男对俩人的差异也感到困惑不解,然而,当他见着若的父亲后,就明白过来。若和她父亲相似度远超过母亲,唯独那双眼睛和岳母长得一样妩媚动人。

每次开玩笑提到与父亲的长相,若总是莫名其妙显得很激动,然后一个人发脾气藏到房间里生闷气。更男只道是从前父母离婚的旧事引起的不快,也就在俩人面前鲜有提起。

若简单做了两样菜,一家人吃过饭后,她在厨房里清洗碗碟。客厅里电视放着动画片,不过声音刻意调低过,发出沙哑不清的声响。

更男吃过饭,又回到电脑桌旁,手上拿着资料边对着屏幕在看。

又到了饭后喝茶的时光,这是更男早就养成的习惯。若开始泡茶。端了一杯走近更男,更男心不在焉接过茶杯,眼睛没有离开过电脑。

“这些不靠谱的家伙,我又仔细检查了这家客户的申请资料,明显有些条件不符,他们当初竟放了款,真是一群混蛋。”更男自从回到家,经常自言自语牢骚,且话中时常带有脏字,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若多少有点诧异,轻够着更男的衣袖,示意小植在旁边。更男紧着眉,趁起身续杯时,大声命令小植早点洗澡上床睡觉。

小植虽不情愿,不过还是很听话,关掉电视,去了卫生间。

若感觉几乎要变成埋怨,赶紧不说话,以免以争吵告终。她回到沙发喝着茶,边翻着他新买的关于花艺的书。

一不小心,更男查阅资料时,把顺手放在桌沿的茶杯碰倒下来,顿时瓷片和茶水摔散一地。

若惊了一下,没有立马起身。他想着把手上那页书看完,再去收拾残局。

没想,更男开始迁怒起若来。

“你成天看这些东西有多大用处?”

若没想到更男会说到自己的书上来。

“你去看小植在卫生间洗漱完没有,好陪他上床睡觉。”

更男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同时这句话也刺了若一下。若不再忍让。

“我都陪了他六年了。你照顾了他几回?”

“我的意思是你有看闲书的时间,不如多关注一下孩子,又怎么了?”更男的解释声调明显缺乏诚意。

“我正准备给你说一件事,”若收住脾气,尽量理性交谈。她有新打算,正想趁机说出来,“我想去……”

餐桌上的电话响起。

若放下书,走到餐桌,一看是父亲的号码,她“喂”了一声,便叫卫生间的小植听电话。

她知道是约周末去哪玩,这已成了爷孙俩的惯例。

小植包着牙膏泡沫挂了电话,嚷说外公明天要带他去公园钓鱼。小脸蛋无比雀跃。

更男听见竟暗生不快,有些忌妒起岳父来,但他脸上看不出变化。

周六,公园里人不少。爷孙俩,老的老,小的小,若不放心只好硬着头皮跟了来。

外公牵着小植,小植像大人一样,执意要背着外公的渔具。俩人来到标有钓鱼区的湖边安顿,开始垂钓前的准备工作。

外公每要一样东西,就要叫到小植。小植也竭尽所能开口说“到”,边拿出东西递给外公。不过中途经常误拿错,外公见状马上表现出抓狂的样子,抱着头一阵乱颤,像一个贯常的喜剧演员,这更加激起了小植故意拿错的表演,俩人嘻嘻哈哈配合很是默契。

若坐他们身后的长椅上,感慨地看着俩人温馨的背影,渐渐的,从前时间的厚茧拨离开来,属于鲜红少女般的恼恨又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当初爸妈的婚姻发生变故,她高中本是个文学青年,立志想考南方某所大学的中文系,出来后当一名编辑从事写作。结果她最后只上了当地一所普通大学,毕业找了份旅行社的工作。

如果不是那次噩梦般撕裂的黑色深夜,她不会在认识更男不久便匆忙结婚,将自己交到一个男人手里。且只为了一件难以启齿的理由,她竟想让男人抚摸自己的身体,让她真正体验一回男女情爱的感觉……

一切都不堪回首,一切也无法平静下来。若痛苦地闭上眼,思绪像断裂的列车在轨道上越滑越远——

那时母亲在工会是名文艺积极分子,经常要参加厂里的各种活动,周末都难见她按时归家的身影,大部分时间是父亲在家陪若。父亲性格内向不爱交际,下班回家就在案头上翻阅各种大部头的工具书,或者整理一些手写的资料。

晚饭是父亲下班前在食堂打好的,回来在炉子上热一热就能吃。吃过饭,赶完作业,若就去宿舍外和几个孩子玩着课间的游戏。

待父亲忙完,就催促着若回家去洗漱。往往这时,洗脸的热水已经打好,牙膏也挤在牙刷上了。若那时老惦记着给妈妈开门,不过这种机会不多,母亲回来时,若早已睡着。

所以,若小时候对父亲印象很深。特别是他那双像钳子的大手,既温暖细致,又有力而粗犷。尤其记得,每次厂里放露天电影时,她就靠那双手骑在父亲头上,而自己根本不担心会有闪失,安稳得像席梦思一样,她在父亲的肩头就这样进入梦乡。

然而,父亲与母亲离婚后,昔日那双无比信任且安稳的手却长满荆棘,把她的心与肌肤抚慰得体无完肤,几十年都无法愈合。

若读高中时,少女已初长成,五官虽不算出众,但继承母亲活泼的天性,又衬上那双大方逼人的眼睛,不失为活力十足的模样。就在她憧憬着如彩蝶轻盈飞舞的未来时,父母却迎来连续激烈地对抗与争吵。终于在母亲愤然甩门而去时,若耀眼的眸子黯淡了下来,不再有光。她每天一动不动地倦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陷入无言的黑暗。

父亲讨厌母亲那双眼睛,会说话的眼睛,四处勾男人,让家门变成狂蜂引蝶的耻辱之地。这是真的吗?

母亲回外婆家那段时间,父亲也不复往常坐在灯下笔耕不辍地勤奋工作了。

他每日提着打来的散装老白干独自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倒床就睡。若不敢怠慢,时常服伺照顾着意志消沉的父亲。

一天,父亲照旧在家里喝得烂醉,若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默默去厨房打水准备给父亲清洗脸上的污垢醒酒。

若端着脸盆刚把水放在床头的地上,父亲突然起身抱住若,嚎淘大哭起来。这着实吓了若一跳,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好呆呆绷紧身体,任由父亲的手在自己身上不断摩挲。慢慢的,那双手脱离了正常的轨道,触碰到身体的敏感部位,且没有停止的迹向。

若如触电一般,挣脱了父亲脏黏像钢钳的手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全身颤栗地悚望着眼前的男人 ,陌生的父亲。

此后,若有意无意避开父亲在家的时间。一早顾不上吃饭就匆匆上学,晚自习完才又不情愿姗姗归家。她本想申请学校的住读,但没获批准,她又不便讲出申请的理由。

若每次一到家,就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反锁上门。然而。若的房门又一次被敲响,明显是拳头咚咚作响,若害怕,不得不打开门。

父亲喷着刺鼻的酒气,两眼黏稠通红,委靡的眼神分明像暗蛇一样带着某种成人的情欲在若的周身滑行,最后定格在若那双漂亮的眼眸上。

“没想到和你母亲长着同样毒药的眼睛,害人啊。”

话还在空气中弥荡,父亲龌龊的汗手又开始隐晦地在若柔嫩的腰肢上游走,眼看又要失控,若奋力摆脱,像一匹将要烙上终身残缺号码的雏驹冲出家门……

外公终于小有收获,从水面小心收着鱼线,小植早就迫不及待拿着网兜在旁边兴奋地大喊大叫,爷孙俩终于把水花四溅的“战利品”收入囊中。俩人扭过头来,举着网找若共同分享着快乐的成果。

若也满心欢喜,突然,她与父亲的目光在半空中某个悬崖上相遇。父亲早已浑浊隐匿的眼神,在接踵而来的笑声中,露出一条胶状物像舌头般的暗蛇,向若身前潜行,凛冽到窒息。

这么多年若都不愿独自目睹那束眼光,平时也时刻回避着父亲的正脸。她总以为她心上的破洞褪去烂肉,脱了硬痂,慢慢长出鲜艳的肉芽。然而,平坦的皮肤下那扇烂窗还是支支网网,那只湿腥的幽灵时不时都会出来悲鸣,长啸。

小植拒绝了和外公在外面吃饭,就急着回家,说有要紧的事,若心领神会。

俩人刚到家,小植看了一眼,就追进厨房,直直盯着爸爸手上点燃的火苗。若跟进来,一把抢过燃烧的纸,用碗巾塌熄,残缺的碎片上隐约还剩“爱的爸爸”四个字,“亲”已烤得焦糊。

烧焦的纸片是昨天小植在更男外出后,手工做的一张贺卡,以庆祝第二天的父亲节。他特意把卡片放在电脑桌下,那是更男最能看见的地方,还叫若替他保密。小植还说要用笛子当面给爸爸表演一首新学的曲子,觉得旋律很动听,爸爸一定喜欢。

没想到,更男没找着打火机,在电脑桌抽屉里随手抽出折叠的彩纸,看也不看,就径直走到厨房的灶前点火吸烟。

不过,小植在妈妈安慰与鼓励下,仍旧给更男吹了那首曲子。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多少能听出曲调,那是李叔同一首著名的词《送别》谱的曲。

笛声独特的悠扬声中传出一丝凄凉与孤楚的况味,看着曲声来自小植那认真瘦小的身躯,更让人怜惜不已。

若守着在卧室很快睡着的小植,合上图书,起身带好门,走出客厅。

“已经睡了吧?”

“嗯,可能白天玩得太累了。”

“嗯”

“更男,我们离婚吧。”

若在之前只想着能重新恢复自己职业女性的身份,她联系了一家软装公司想去上班。昨晚就作好告诉更男的准备,结果没有机会。然而这一次她不仅仅只想去工作,更要像以前以投靠母亲去摆脱青春期难堪的处境,又以借助婚姻去缝织一个人无法完成的黑色的幽洞。若再次作出反抗,她要逃离这种虚假且冷寂的家庭,带着小植重启属于自己新的生活。

更男此时无法移开看若的视线,整个人仿佛被若看似平静的话冻住了一般,他显然没有准备,一动不动的样子。

“你,决定了?”更男面色有些苍白,流露出痛苦与期待的神情。

“我……”

这时,里间的卧室隐隐传出不大的抽泣声,持续而凄婉,渐渐地,哭声越来越明显,响彻了整个客厅。

若还没反应过来,更男先行一步跑向了小植的卧室。

打开床灯,小植并没有睁眼,只是侧了个身,身体静静地抽噎着。更男轻抚着小植的脑袋,在床头抽出纸巾,去擦拭小植脸上湿润的长长睑毛。

这时,一张纸角露在小植睡的枕头外面,看来是被他梦里的泪水打湿。

更男小心抽出来,是一张折起的本子纸。展开,手不由得顿住了。

纸上首行写着“给小植的诗”

——

从前妈妈很近,爸爸很远

现在妈妈近,爸爸也近了

其实他们都很远

他们你想着一件事,我想着一件事

都没想过小植心里的事

小植想的是爱

就像那几片树叶

几朵云

几条鱼

他们都能简单快乐在一起

为什么小植家这么(fu)杂?

昨天

我又梦见爸爸妈妈和我了

小植不愿(xing)来。

——

更男转过头,发现若掩住嘴站在身后,满眼浸着泪水,更男眼里也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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