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日落,从山头的影中,渐有一人走上前来。
这人带着斗笠,穿着农服,左手捧着满满的橘子。
右手,则隐于洁白的袖中。
南山脚,有处农舍,这人走进屋,将橘子摆到桌上。
“小齐?”他喊了一句。
“阿菲?”他又喊。
仍旧无人。
他找了两趟,都没找到口中呼喊的人。
这时门前的缝隙中闪过一人的影子。有人。
农人瞧了眼影子的模样,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个白衣青年,似乎在门前犹豫良久,这时才看向农人。
“这里,是齐莉菲的家么?”青年问。
农人点头,“齐小姐出门去了。阁下可在这稍等。且劳我为阁下奉上此间最好的茶。”
来者面色凝霜,“我看,齐莉菲已逃走了罢?”
农人道:“此处既是齐小姐的家,她为何要逃?”
青年半边袖子抖了一下,农人看到了一柄剑鞘。
“我便开门见山罢,齐莉菲在江津、颍川犯了四桩大案,毒杀四位皇廷要员,甚至有一次企图对颍川百晓灵下毒未果···”青年恨恨道。
“那么,阁下究竟来此做什么?”农人淡淡道。
“齐莉菲杀我兄长,我持此剑便是要来寻仇。”青年道。
农人摇头,“齐小姐自从江城一案以来,再未涉足天汉境内,你定是找错了人。”
青年道:“齐莉菲的毒法举世皆闻,这种无解的毒莫非还不好辨认?”
白衣青年燃起一只火把,“既然齐莉菲畏罪潜逃,我也不能无功而返。”
农人看看他的火把,没有说话。
而青年看着农人,“想必你是她的下人,快逃罢,这里顷刻就会被火烧掉。”
他已经举起了火炬。
佛光一闪。
青年待要用火炬点燃农舍,惊觉火炬已熄。
他又点燃火炬,上得前来。
又一阵风,火炬又灭。
重燃后,再灭一场。
这时青年将目光看向戴斗笠的农人。
青年从白衣中拔出剑来。
农人则淡淡道:“阁下还是走罢。”
青年笑道:“我剑已出手,怎能再走?”
农人道:“我已出了三剑,然阁下却浑若未闻。莫非至此,阁下仍要出手?”
青年看着熄灭的火炬,的确,火炬似乎短了三寸。
但他心高气傲,家自名门,不得受辱,便出剑斩向农人。
农人一动未动,而对方的剑离他喉头只有半寸便凝住了,原来,对方剑的距离不够。
而后一瞬,则是指断剑尖,近身,绝杀。
农人捏着被自己一指捏断的剑尖,欺至青年身前,食指和中指捏着的一寸剑尖则顶着青年的咽喉。
像这样莫名其妙前来闹事的青年,本月已有三位。
第一次,齐莉菲置若无闻。
第二次,她恼怒自己名号被人诬陷。
第三次,她就一怒之下离开了农舍。
而农人则无可奈何她的傲气,便也只能抛弃现在的农家生活,去皇城找她。
你若看到一个两手隐于袖中、素袍冷眼、只喝茶水的怪人,这便是他了。
而他的名字,正是风林火。
在皇城的巨大监牢中,龙之剑和王玉熬着日子,因为神照和尚似乎还未找到这里。
有时狱卒聊天,耳聪目明的王玉听到有个讲经的和尚喜欢到处打听,似乎便是神照了。
“可惜,小和尚还是太老实,聪明人一定想得出我会被关在了牢里,他却要靠问的。”龙之剑道。
他恼道:“更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刀,否则此处牢房的栏杆岂能拦得住我?”
王玉道:“龙先生还是不要吹牛皮,世上怎么能有那样狠的剑?”
龙之剑道:“小姑娘在道观里待得久了,不知道世上很多事,这也在所难免。”
王玉气道:“你就知道的多了是吧?”
龙之剑笑笑,“自然。世上能完成斩铁一剑的人,不多。虽不多,我认识的人里,就有两个。”
他叹息道,“不过,这两个人,一个去了西域,一个归隐农田了。”
这时,他们牢房外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穿黑衣的卒子走了进来,卒子袖子耷拉在一边,一眼就看到了龙之剑。
龙之剑感到一阵寒冷,有风。
他看向那个卒子,风,似乎是从卒子袖里扬出来的。
下一刻,牢房的栏杆就斜斜地倒了下去,切口平滑,原来是被人斩断的。
王玉盯着切口,又看看黑衣卒子,接着看看龙之剑。
龙之剑本应当像她一样如临大敌,但此时龙之剑却摸着胡子。
龙之剑和黑衣卒子对视,接着他们便热烈地拥抱到了一起。
王玉看着他们俩,匪夷所思。
“风先生!竟会是你!”龙之剑本想大笑,但想着此处有敌,小心为妙,便强行压低声音。
黑衣卒子揭下斗篷,露出一副平淡而美丽的笑容。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故事。
来监牢救他们的,竟会是归隐许久的风林火。
而风林火道:“我本是要寻齐莉菲,可惜,她没寻着,却从一个小和尚那问到你在这里。”
龙之剑道:“小和尚人呢?”
风林火身形一侧,身后便是灰脸的义僧神照。
神照道:“檀越!”
龙之剑十分欣喜:“神照!”
在这些人中间,王玉觉得自己有些碍眼,她问:“可是,这里可是监牢,你们怎么进来的?”
风林火道:“朱之臻公在自己的宅邸地基上铺设了五十七层高楼,他的精力当然不能将每一层都照顾得十分周到。何况,他是皇帝手下御臣,每天忙于政务,岂会料到我们进来?”
接着风林火又问:“龙先生,我按着线索寻小齐,最后却先找到了你,想必,你已见过小齐。”
龙先生十分尴尬,“风先生,我···”
风林火道:“龙先生莫非觉得在下是外人?”
龙之剑道:“哪里,那么我便直说罢。将我弄到这鬼地方的,正是齐莉菲齐小姐。”
一刻,风林火的眼闪烁一下,“小齐她与你无仇,怎会陷害你?”
龙之剑道:“可事实正是如此。”
这时王玉和小和尚忽而对视一眼,神照道:“小僧知道一事。”
龙之剑道:“小和尚快说。”
神照道:“在下,与这位小姐曾在江津见过一次齐小姐下毒。”
风林火的脸瞬间凝住,“小齐,真的下了毒?”
他低下头,心下忐忑,可这不可能,在他看来,齐莉菲绝不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姑娘。她是位好女孩来着。
王玉道:“是不是,有人假扮了齐小姐?然后此人到处作案,最后齐小姐本人受了侮辱,前来江津亲自捉拿这个伪装成她的人?”
风林火道:“在下的想法与姑娘一样。”
这时,龙之剑则摇晃脑袋,道:“决计不会,就是齐小姐本人。莫非我会认不出她?”
风林火淡淡道:“龙先生可要记得,阿菲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你就被她骗过好几次,被别人再骗一次,又有何奇怪?”
龙之剑仍坚持道:“在下绝不可能认错,我和齐小姐也算是顶好的好友了,怎会认错?”
风林火道:“多说无益,龙先生,你瞧这是什么?”
他袖子一伸,露出两件物事。
是两柄刀!
一柄长唐刀,一柄短剑。正是龙之剑的两把佩剑。
龙之剑惊喜道:“风先生总能变着法子让人开怀。”
风林火脸色平静如常。他对神照道:“小和尚,若非是你,龙先生可能就在这关一辈子了。”
王玉道姑也不得不向小和尚道谢。
神照的灰脸好像红了一下。
龙之剑舞着自己的剑,而其他人则在静静等候他。
王玉问风林火:“我们为何要等他舞剑呢?”
风林火平静道:“龙先生在重新熟悉自己的剑。他在牢中待了这么多天,身体与剑的平衡感已被打破,为了重新寻找到这种平衡感,他在舞剑。”
王玉听不懂,就静静坐下等。
忽而,她冷不丁问小和尚:“红豆年去了哪?”
神照愣了一下,呆呆道:“红豆施主?不应该与你在一起么?”
王玉低下脑袋:“可我却将他丢了。”
风林火静静听他们讲话,也不插上一句。
王玉忽而道:“你说,红豆年会不会也在这座楼里?”
神照道:“小僧不知。”
“那么你猜呢?”
“小僧连猜都不想猜,只要找到红豆施主,一切都会解决,猜又有何用?”
王玉道:“你这小和尚还真不可爱啊!”
神照道:“小僧只是觉得,妄图猜测,往往会避过正确答案。”
王玉啧了啧嘴。
这时,龙之剑朝他们过来了,他大笑道:“我已可拔刀。”
风林火点点头,“如此一来,我们只需要出去即可了。”
龙之剑问:“风先生是怎么进来的,我们便怎么出去,这有何难的?”
风林火苦笑道:“龙先生知道这层高阁有多高么?”
龙之剑道:“你不是说,有五十七层高么?”
风林火道:“所以,上楼是一回事,下楼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玉打断他们的话,问:“那这座监牢,建在几楼?”
风林火道:“不多不少,五十七楼,最顶楼。”
此时,大风卷残云,将监牢的窗户吹开,他们看到外面飘飞的云彩和太阳。
龙之剑总是缺一根筋,他问:“我们是下楼。下楼又有何难的?”
风林火道:“龙先生可是囚犯,我与小和尚上楼时未曾被人留意,可带上龙先生和这位王姑娘就不一样了。”
龙之剑咬咬牙,举剑,看向风林火,“若是如此,此行必有杀伐。你要见血吗?”
风林火的两手隐于袖中,平静道:“最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