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来,弗朗西丝·梅斯往返于加州和巴玛苏罗,两个一张一弛生活对立的城市。每年学校暑期来临,她逃跑似的赶往托斯卡纳,在那里筑起一座心灵的修养地。正如巴玛苏罗的译义,经历了婚姻失败的作者,内心深处依旧在渴望阳光。
离婚对她来说比死亡还令人难受,但在托斯卡纳艳阳下,她惊奇发现,多年来处于亲密家庭生活的自己反而找回了自己,迫切希望在一个新的文化里重新审阅自我,从而超越自我。
“每每进退维谷,我都感觉得到,总有一个主意或解决方法,正穿过污浊的水面徐徐上升,随后整个世界清晰如白纸。”
“我喜欢这种等待的心情,这是一种从一片混沌到澄澈清醒时身体和心理的正常状态。”梅斯心里清楚,如果仍旧逡巡于旧日的足迹,就无法获得新生。
她的购房计划起初遭到家人反对,母亲将认为她的“荒唐”说得震天响。姐姐也忧心忡忡,似乎梅斯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女,打算盗走家中的汽车与莫名水手私奔,而她自己也疑虑重重。后来审批,翻修,除草,种花,一年又一年的寒暑假循序渐进地耕耘,巴玛苏罗成了她和埃迪第二个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想起高中时一次考试中的一篇阅读,讲一个梦想着去好望角的渔夫一辈子没离开过那方池塘的故事,那天的日暮像故事中老人的迟暮,艳艳又恹恹地,看不到希望。
上帝毫不吝啬地挥洒着色彩于托斯卡纳这个美丽的地方。顺着深谷望去,远处是绵延至此的亚平宁山脉。每逢下雨或光线交替之时,房子的正面会相应变成金黄、黄褐和暗红,原本的红色墙壁渐渐模糊成玫瑰色,像一盒忘了收拾的颜料,在日光下慢慢融化。
夜幕降临时,群星向屋顶倾倒,北斗星悬于房屋上空。梅斯躺在铺于院子的床单上,一手拿电筒,一手拿星座图辨认星座。而没有月亮的的夜晚,黑暗中的他们就像在一枚鸡蛋里,安静又纯粹,世界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如果起得早,端上面包、咖啡和书,在田里坐上个把小时,陪伴你的会是柔和天空下那一排深绿的柏树和中世纪诗篇中的种满橄榄树的山坡,风缓缓迎面而来,时间慢慢过去,没有任何说话的必要。
这里有说话喜欢频频打手势的意大利人,可以把听筒扯到电话亭外,只因为里面空间太小,两手不好比划。有围着推婴儿车的小夫妻探看婴儿模样称赞不已的路人,惹得埃迪充满羡慕:“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个意大利宝宝。”还有发表“绿灯的意思是‘向前,向前’!红灯只是个建议。”高见的市长,“黄灯仅仅代表着快乐。”
美国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说过,人若想获得快乐,需咬紧牙关,强颜欢笑。但在托斯卡纳,“所有的快乐都是自然生发的”。
在这里你可以尽情较真。“我数过,鸽子每分钟会咕咕叫六十声。我家山顶上的伊特鲁里亚石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八世纪。我们可以慢慢聊天。”
“有的是时间。”
我仿佛看到了地中海边明丽的阳光,空灵清透,湛蓝的海水夹杂着一丝慵懒。而我对阳光无限的热爱,却始终无法摆脱掉毛姆《旋转木马》中赫伯特的悲伤。不久于世的少年诗人与年长二十岁的妻子并肩坐在海边,他轻声对贝拉说,他想回家。“在这里,我感觉自己要无法呼吸了,这里的蓝天让我感到难过,我怀念英格兰的阴天了。”
在命运即近终点时诉说不去希腊意大利会悔憾终生的他,此刻只想早日重回故土。“南部的噪声让我的耳朵很受不了,这里的色彩也太过明亮,空气太稀薄太清澈,长时间的日照让我的眼睛快要瞎了。啊!让我回到自己的祖国吧!我不想就在这里死去,我想埋葬在自己的祖国。”
空气都被染成蓝色。
遥远的托斯卡纳啊,只是无数历历远方中的一个。
有人在远方找回自我。
有人终生渴望着远方,远方只是个念想。
有人到了远方,却发现远方是永远不能抵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