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会将那些历经沧海桑田的事物想象得过于老成或遥远。譬如一件出土文物,一旦被确定挂上某某朝代的标记,便难免要穿透时光的沧桑折射,好似注视着一位神色黯淡的老者,总要装作庄严地窥探其神秘的过往。
紫砂泥原料就是这样一种被世人视作神秘而古老的物化存在。它稀有而珍贵,素有“富贵土”之称,可与黄金比价;它妍丽而朴雅,更以“五色土”冠誉。随着时代变迁和商业化渗透,紫砂泥原料似乎越来越偏离其原本属性,它被过分神秘化、边缘化。
藏于山间的紫砂泥似乎并未理会这一切,它依然只做静默的一丸土,可是在广袤的时光和岁月流转中,它或许还处在一段恰是鲜嫩的年纪。
在我看来,她分明就是一位缱绻的女子,温和而柔软地抚慰着这座小镇日复一日的似水流年。人们与之相遇相知,此刻刚至热恋时节,她与她所认定的他演绎着一段段旷世传奇,即使百年已过,在她眼中亦不过惊鸿一瞥。
2004年,政府全面禁止对黄龙山矿区开采的第一年,我正在黄龙山脚下读高中,时光荏苒,记忆如昨。在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我对于学习似乎没有太大兴致,而寻一寂静处博览群书、冥思作文才算得上是件感兴趣的事情。
天晴日,只身攀上谈不上海拔的黄龙山,在宕口大水塘边静坐,便是我最向往和喜爱的休闲方式。
那时的山脚下还没有兴建住宅小区,缸片砖瓦垒砌的小院墙一户挨着一户,通向山顶的羊肠小道也由碎缸片、碎罐片铺砌而成,看似随意,实则精细得恰到好处。新雨过后日初晴,阳光里似乎也掺和了泥土芬芳,一路穿过挨得紧密的院墙,通往后山便是另一种风光。
那时的矿区刚刚终止数十年喧嚣鼎沸的过渡开采,地下水倒灌形成的水塘和苍夷的山石似乎还没有从高度紧张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就像午夜忽然安静下来的广场,我独自置身其中,却觉得无比荣光。四处已有娇艳的野花丛生,还有一株株刚刚栽植的石榴景观树,很少有人会路过那里,只有一条龇牙咧嘴的大狼狗向我宣示主权。
静,一种矗立在白天的静,一种过眼云烟,看穿繁华的脱俗拂过岁月,驻留此地。任瞳孔自在扩张,周身一切似乎都在变化中,我清晰地记着只有紫砂泥安静地嵌在嶙峋页岩中的甜美样貌,那是她最自然的表情。
恐怕如今的人们已经不大会有如此自由的机会去接近矿区了,而正是那一段短暂的过渡期,让我得以在不被环境左右的情况下,近距离感受大自然的馈赠。
只是我并未如愿长久地沉溺在这片与世远离的世界里,却从此相信,每一抔泥料都是纯粹甜美的,她有凝固岁月的能力,叫人不得不爱。那些所谓的沧桑,不过是世人强加的定义,她看不出沧桑亦不应该沧桑,无论你懂或不懂,她永远都甜美地凝视着你。
心是年轻的、包容的,所以她甜美如初。
正因此,紫砂泥原料具备了得天独厚的超强可塑性,以一种活力的生命形态,去接受塑造和改良,进而变换成另一种同样活力的生命形态。多么神奇的转变。都说容颜易逝,她却偏偏不理,她的甜美渗入细胞,心不移,情不动,就算彻底换面,也褪不下甜美气质,这其中包含了多少聪明和睿智。
岁月如梭,她始终甜美如初,她用旁观岁月的淡定来延续甜美,世人也以一颗爱物之心来领会她的甜美,进而让甜美成为一份生命力量。
人们习惯将大地比喻成母亲,那么大山里的紫砂泥该是旖旎的仙子才对,她从未苍老,她高贵却平易,直到人们觉得她像一个谜。
好似有些东西,注定像一个谜。在紫砂手艺的无限空间里,人们又将多少东西定义成谜一样的存在。其实,哪有那么多谜,它们简单明丽,朴素实在,而作为载体原料的紫砂泥,更带给渺小的人们一抹细水流长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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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守一集雅_孔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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