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子七拐八拐地开进了巷子,进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几乎要擦着两旁满是粉笔画与广告纸的老墙,终于在一栋缀满青苔的楼前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雨似乎刚停,空气里混杂着猫屎与青草的味道,在这座城市里,也只有这样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遗存着一缕原始且生命的气息。
上了楼,楼里几乎全是佝偻的老人,做着清洁工之类的工作以维持生计。三楼似乎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夜夜会凄惨地叫着,之前还会让人恐惧与同情,习惯过后也不过沦为这城市让人无奈的喧嚣罢了。
上了四楼,那是可以暂住的地方,一道新换的不锈钢铁门,上面缠着粗麻绳,为了防止夜晚野猫逃进屋子。阳台花盆上几颗枯萎的芦苇,旁边晒着陈皮与袜子。
大姑妈为他开了门,屋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弟弟立马挪了挪板凳,腾出一个空位置。
“喂,回来了,先吃吧。”弟弟说到,不叫他哥,也不喊他名字,只是脸转向他,辅以一个喂字。
于是大家都坐在一起吃饭,按照家里的习俗,吃饭总是要吹牛谈天的,不然冷冷清清,反而显得极为尴尬。
“天宇,驾驶证的事处理了吗?”大姑妈问到。
“没有,不过总是可以借他人的驾驶证来代扣分数的。”他微微一笑,转脸向弟弟道,“要不借你的来用一下么?”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弟弟却气急败坏起来,“想的美,就算我爹要用,我也不会给。”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自己的痛处,没有工作,成天在街上玩着,或许这正是读书的弟弟对自己不以为然的原因。他内心很是疼痛,但他的表面却不许示弱,同样气急败坏了,大声地说道:“我认识的人多了。何必要你的!有什么了不起!”
弟弟听他这么说,瞬间体会了他的愤怒,撇了撇嘴,独自吃饭。姐姐和姑妈也只是吃饭,丝毫不怕两兄弟较真,生起深仇大恨来!
饭后,他又挨着弟弟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根烟抽着,饭后总是瘾最大的时候。
“你不知道去帮着洗下碗么?怀着孕呢?”弟弟被烟熏得烦,加上刚才那番理亏,正好趁此机会发作起来,大吼着。”
“你怎么不去!怀着孕呢!”
“别吵别吵!我没事的!”厨房里的姐姐听见这会儿闹得凶了,不得不出声制止。
“姐,你放在那儿,我一会儿来洗。”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烟。
弟弟又撇了撇嘴,挪了挪屁股,隔他远点。
他的余光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假装毫无知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两眼要溢出泪来。他憋着眼泪,酸涩的喉咙里弥漫着手里点燃的硝烟,重重地咳了两三声。
二
他仍然借住在姑妈的家里,仍然是没有工作。之前他也委屈自己去做过那些不以为然的活路的,但坚持不了多久,理想便战胜了现实。因为父母是有钱且慷慨的,只要自己开口要,钱便会打到自己的账上,这样他不仅饿不死,甚至还有些富足。
他还年轻两岁的时候,是渴望去当职业电竞选手的,但招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在理解父母的同时,他确实也少了一点果敢与决绝。自己并非一个足够孤勇的人,挨不了饿,吃不了苦,梦想就真真的沦为梦了。对于这一点,在怨恨自己的同时他也有些责怪弟弟。他多多少少的了解弟弟是真心实意支持自己的,若是这种支持不仅仅是谈话间的轻描淡写,而能再澎湃一点,给予自己再多一点勇气,兴许他也能一往无前的去追求,自己也能称的上一个孤勇且桀骜、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勇士。
不过后悔与责备终究无事于补,现在的他,却是幻想着创业。然而他并没读过多少书,创业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能肤浅的理解为自己当老板,然后轻轻松松的赚很多很多钱。
他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像是要吮吸心头的惆怅,然后再深深吐出。家人对他的态度,都是关切与痛心的,但他们的催促,着实让他烦了,就像这城市的车水马龙,一刻也不让人停下来歇息,不知道从何来,也不知道到何去。就算破天荒的知晓了,也不知这无味的循环的意义是什么,生活彷佛就是一条条套在人身上的线,人越无奈,这透明的线就越看的明显。
幸好他是有一个深爱的女朋友的,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追到手的。以他的长相与身高,再借着青春期恋爱的新鲜劲要寻个相爱的女朋友原本是不难的。不过想要维系,那是要换着法子让她开心,没有工作是万万行不通,没有前途也是不行的。但他又不愿意去寻那些普通且委屈的活路,有些人就算一无所有,却也是自命不凡。于是,他便想回老家去,寻寻以往的老朋友,看看有没有什么凑巧的生意可以凑进去。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便准备开车回老家了。刚关上门,却又折返回来,将桌上放着的魔方装进了口袋里。
这天气阴沉沉的,阳光射不透空中的密云,草木也都如选用墨笔画的,灰蒙蒙的世界倒也符合他的心境。宽敞的高速公路不断在他眼前歪歪扭扭地呈现,奋不顾身的向他撞来,他是冷静的,知道如何去处理这些行程中的麻烦,不能困,不能慌,也不许怕。
两小时有余的行程让他颇有些疲惫,车子靠着路边停了,本想买口饮料,却偏偏看见了一旁的彩票店。他刮了三张两块钱的“刮刮乐。”不出所料,一无所获。他把只剩一口的饮料放在引擎盖上,嘴里叼着烟,掏出口袋里的魔方,将其拧乱,然后缓缓复原。
“这也正常的,虽然生活很不顺,但也不见得一买彩票就会峰回路转。”他如是想着,手指灵活地扭转着,不一会儿,魔方便整整齐齐了。
他看了一眼彩票店,把烟蒂在脚下踩熄,不服输的又走了进去。
三
黄昏的天居然偷偷放晴了,那晚霞可爱的像清晨带露的玫瑰花,阴差阳错的吹着苏醒的号角,让一切都生机勃勃了。
他的手心汗津津的,并且捏的很紧,像是刚出世的婴儿般,不自觉的握紧拳头。他的眉头触着夕阳,点燃的了这原本垂危的黄昏。
他开上车,风驰电掣,把原本定在街边的小饭馆改到了最为奢华的酒店,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他以往的朋友前来赴宴。
那晚喝得很醉,他彻彻底底地释放了,连灵魂也轻了几分。他不再向那些老友去寻求什么生意了,相反地,当他将那“刮刮乐”缓缓地展开,郑重地摆在桌上时,所有人的眼都分外红了!他们又都多喝了几口酒,以此来掩盖内心的嫉妒与不安,这酒为何如此酸涩辣口,直直顺着喉头爬上双眸,在眼瞳中布满了血丝。
他睡得特别安稳,彩票就被手机压在床头。一百万虽不能让他高枕无忧一辈子,但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足够让他安稳地浮在梦想与享乐之中。
第二天,家里人便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起初皆不信,劝他不要上当受骗。后来反复求证,也就咽着唾沫,跟着欢喜起来。然而弟弟是个例外,显得极为淡定与冷漠,只是说人各有各的命。话虽如此,他却彷佛能透过冰面,看见他的悲哀-----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敌不过一遭的气运。
他也想着把这笔钱分一点出去,把这份惊喜传递传递。于是,大姑妈,三姑妈各得了一点,姐姐姐夫也得了一份。只是弟弟始终不肯要,他不得不拨通电话,劝说他收下这份礼物。
“收着吧,这是我的心意。”
“不必了,一直以来你对我很好,这些运气都是你对我的所为换来的,不必再匀给我,自己好好把握吧。我一直相信你会好起来的,你看,这不应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