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户受访家庭的婆媳故事调查——各家有各家的喜怒哀乐

(1)甲家的婆媳故事

甲夫今年 57 岁,专科毕业,身材中等,父母都是客家人,在家中排行老四,现为建筑工地的临时工人,一个月的收入约莫二万出头。初次与他见面, 很难不注意到因工作所晒黑的肤色,以及那明显泛黄的牙齿,还有左眼上方明显的一道疤痕。他告诉我说,他以前淤瘾很重,也吃槟榔,不过现在已经戒淤了。至于脸上的伤痕,那是有一次在工地发生意外,从高处跌落所造成的伤疤。

根据他的说法,他原于军中服务,因对甲妻一见锺情而展开热烈追求,更为了与甲妻结婚而选择退伍,返乡与父母同住。关于婆媳关系,他认为他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婆媳问题」,也「从来没有伤脑筋过」。因为他的女儿和儿子分别是父母亲第一个孙子和第一个男孙,再加上母亲曾被奶奶欺负而轻生过,所以她会将心比心,不会让这样的婆媳关系发生在自己与媳妇的身上。

对此,现受雇于成衣工厂的甲妻(53 岁),相当不以为然。她认为由于婆婆太过宠爱他先生,导致与公婆同住期间甲夫并没有尽到身为丈夫所应担负起的养家责任,即便后来有到木业公司上班,也没有将薪水拿回家,而是沉迷赌博。夫妻之间常常为此争吵,而婆婆却不分对错的一昧责怪她,这让当时怀有第二胎身孕的她相当不满,愤而绝食抗议将近一个星期,甚至用棍子或拳头捶打自己的肚子,希望能让胎儿流产。也因此在生完第二胎之后,在双方家长出面下,结束了他们的第一段婚姻。

(2)乙家的婆媳故事

乙夫今年 45 岁,父母都是闽南人,家裡排行老二。高职毕业的他服完兵役后,因为大哥决定投身金融业,所以也就顺理成章的承袭父业,从事机械加工一行。虽然将来爸爸的工厂由他接棒,现在他仍是向爸爸支领月薪,至于多少,他不愿透露,只说经济上都过的去。初次见面,要不是他说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进厂房操作机台,也就是台语俗称的「黑手」,真的很难将他不瘦不高的白淨外表与工作内容相连结。虽然看得出来他身著工作服来受访(灰色上衣、黑色长裤与灰白相间的布鞋),但因为从他身上嗅不到油渍味,手指又没有黑黑的油垢,所以当他告诉我他的职业时,说真的我心理有点讶异。

他说因为家裡尚不知他的同志身份,所以在母亲施以传宗接代的压力下, 只好经由媒妁之言而结婚。如同他所认知的,这是所谓「正常的管道」。虽然进入异性恋婚姻制度不是他之所愿,婚后他们家的婆媳关系倒也相安无事,即便太太曾因遇有料理、打扫的不同作法而向他发发牢骚,例如「哎呀,妈妈怎麽这样?」、「怎麽那麽多规矩」等等,但乙夫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以老人家的意思为主,而太太也就不再有意见了。

婆媳相安无事的状况一直到两个小孩上了幼稚园,因为一次管教事件的衝突才堕入谷底。某天下午太太在厨房忙著做菜,孩子们因为抢夺玩具而起争执,进而在客厅吵闹起来,安抚不了的婆婆叫媳妇来处理,哪知她过来的结果是斥责小孩和打小孩,婆婆不能接受这样的管教方式,她责怪媳妇说:「啊我不过就念你两句,叫你好好的管教小孩,然后你就用打的」。到后来演变成婆婆晚上不吃饭,就在房裡哭,而媳妇也认为她没有错,因为她觉得小孩哭闹就是要管教。

乙夫指出,他当天下班后随即介入处理,因为母亲就在房裡哭、也不吃饭,他找了太太商量,请她去向母亲道歉,过程中太太突然向母亲下跪表达歉意,然而此一意外之跪并未奏效,婆婆反而客气的说媳妇这样管教小孩是对的,使得原本诚意的沟通变得客套起来。此事不仅未能善了,媳妇自此也被贴上强势的标籤,更被婆婆在心态上把她当作一个住在家裡的外人,譬如婆婆需要看医生,先前她会叫媳妇带她去,但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再也不会叫媳妇带她去了。

(3)丙家的婆媳故事

丙夫今年 50 岁,父母都是客家人,是家裡的长子,因为弟弟在国中时因游泳意外溺毙,所以说他也算独子。家裡排行老三,有二个已经出嫁的姊姊。高职毕业的他,现于南部某安养院担任救护车驾驶,一个月月薪二万六千元。每次看到我,他都会问我说:「耀隆,吃饭了没?走,一起去吃饭条」。每次我看到他,要嘛就穿著汗衫、短裤和拖鞋,尽显黝黑的皮肤与壮硕的身形;要嘛就是穿著长衣长裤和雨鞋,戴著某位乡长的过期竞选帽子,骑著一辆平常我们看到用来载瓦斯的野狼 125,载著农具去田裡照顾槟榔与香蕉。丙妻(45 岁,家庭主妇)告诉我说,这是他们家经济上很重要的补贴来源,否则他的薪水拿来支付每个月的房贷和家裡老小的固定支出后,加上丙夫有在喝酒、抽淤和吃槟榔,其实所剩无几,不倒贴就不错了。

依照丙夫和丙妻的说法,1984 年某日,丙妻跟随朋友来到营区探视友人, 那时担任士官的丙夫对她一见锺情而展开绵密追求,两人进而结婚成家。婚后两人回屏东乡下与父母同住,可是接踵而来的婆媳问题却让他不知所措。例如婆婆规定丙夫不可以帮丙妻烧热水,规定丙妻的衣服不可以压到丙夫的衣服, 还要求两人赚的钱都要交给她保管,连丙妻的嫁妆也要拿给她存放,甚至还规定他们夫妻就寝时不可以锁门。

隔年某天,由于公婆忙著做生意,做好饭菜的丙妻叫他们吃饭没回应后, 就迳自上楼拖地,那时怀有八个月身孕的丙妻已辞去皮包工厂的工作在家待产,也顺便帮忙洗菜与端麵,那知中午生意结束后,公婆误以为丙妻没有叫他们吃饭而骂了她一顿,丙妻向丙夫反应后也没有得到什麽回应,因此整个人崩溃,于房内割腕自杀,幸好即时发现送医,急救后捡回母子两命。

丙妻的自杀让丙夫开始思索为何会这样,这是以前的他从来不做的事,而这也改变了他对母亲的态度,从百依百顺的乖儿子变成会去想、会去查证丙妻告诉他而他原先不相信的婆媳经验。后来发现真相的丙夫虽然无奈,但是他的作法是对母亲採取温和劝说的方式,对太太则是採取安抚的方式,这都与先前只听丙妻抱怨,不作任何处理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

虽然自杀事件之后,丙夫有了很大的转变,但是丙妻仍然痛苦,因为婆媳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因丙夫的转变而改变。1992 年某天,再也受不了的丙妻从浴室没穿衣服跑出来,独自在大雨中狂奔,接下来的日子丙妻变得没办法自理, 吃不像吃、睡不像睡,而且求死意念很强,并一直吵著要见总统,要向总统申诉她所受到婆婆对她的不公平对待。这段期间,丙夫不仅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也带著她到处求神问卜,最后走头无路住进医院。

住进医院第一天,丙妻回想这一切,听到一个心裡的声音告诉她:「没有人可以救我,只有我自己可以救自己」,这让她想起爱她的老公和她爱的两个孩子,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好起来。康复之后的丙妻逐渐改变想法,她开始省思自己过往的应对方式是否也是造就今天会演变成这样的原因之一,于是她开始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并付诸行动。

反观丙夫,因为丙妻的发疯也让他再一次改变,从原本自杀后对他母亲採以温和的劝说方式,慢慢的转变成讲不听就以提高音量的方式来讲她。演丁夫今年 40 岁,爸爸是闽南人,妈妈是客家人,家裡排行老么。目前在北部某大型日用品连锁店的库存仓库工作,负责清点及搬运货品。他说虽然他只有高职毕业,但因为他在裡面待的够久,所以被公司拔擢担任某部门的小组长,基本薪资加上加班费,一个月有四万出头的收入。外表斯文又瘦瘦高高的他,唯一的嗜好是到 DVD 出租店租借动作喜剧片,譬如成龙的「尖峰时刻」, 在午夜时分,全家都就寝后,倒杯至少 40 度以上的烈酒,独自一人欣赏电影。对此,在小吃摊工作的丁妻(40 岁)表示,反正他不抽淤,也不酗酒,也没什麽不良嗜好,更很少和朋友出去应酬,她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乐趣,也就随他了。

根据丁夫和丁妻的说法,1989 年的时候他们在北部某工业区同一间公司上班,两人因日久生情而步入礼堂。虽然结婚、怀孕与生产的时候丁夫尚在金门服役,而且娘家就在附近,但丁妻也没有因先生长期不在而搬回娘家,她认为结婚了当然就是要跟著他的家人。那时丁妻为了带小孩辞职在家,可是仍利用时间从事家庭代工,那时候一个月最多也有三、四万块的工资,但对她而言, 这样周旋在小孩、公婆、家务劳动与家庭代工的生活给她很累很累的感觉。

与此同时,父母亲主动要他们兄弟二人分家,遂将他们所拥有的一、二楼公寓抽籤分配,并约定抽到一楼的人要拿一笔钱出来分给大孙(长男孙)和姊妹,他们两老则一家轮流吃住十天,称之为「吃伙ㄎㄠ」(台语),不过最后因为睡的不习惯,所以只有吃老大的时候才上二楼吃,其馀生活起居都在丁夫家(一楼)。

一开始,丁妻是一个「人家说什麽就做什麽」的乖媳妇,所以她和婆婆一直处的还不错。即使有些饮食口味上的不适应,丁妻也只会以向丁夫倒垃圾的方式抒发而已。等到小孩陆续进幼稚园之后,再入职场的丁妻受到同事的影响,她开始会主动向婆婆反应她的想法,她认为婆媳之间的相处应该要直接沟通,即使并不能改变什麽,至少也没必要委曲求全的闷不吭声,这样的作法竟也让她与婆婆的关系从不沟通的表面和谐,变成主动沟通的实质和谐。

另一方面,丁夫原本和他爸爸一样,都是不做家事的男人,可是因为再入职场的丁妻同样也开始向丁夫表达她蜡烛两头烧的煎熬,丁夫竟也逐渐开始转变,从一个不做家事的人,变成现在会主动参与扫地、拖地、洗碗、洗衣的男人。

此外,很特别的是,早在他们稳定交往时,丁妻婆婆就已经主动开口向丁妻父母(以下简称「A爸」与「A妈」)表示,如果丁妻生了第二个男孩,就让这孩子从母姓。也因为小儿子从母姓的原因,A妈不仅明白表示要把财产过给这个从母性的孙子,而且也把他认定为A家的长男孙,而A家的姊妹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这样才有人拜家里的祖先牌位。

总之,在婆媳相处融洽与亲上加亲的关系下,丁夫丁妻在最近徵得公婆的同意,准备要买大一点的房子将A妈接来一起共同居住,羡煞丁妻的众姊妹与周遭友人。

(5)戊家的婆媳故事

戊夫今年 41 岁,父母都是闽南人,是家裡唯一的儿子,排行老二,目前与戊妻共同合伙经营眼镜行。身材不高且略为发福的戊夫告诉我说,他们的收入就像两个一般的上班族,不会有钱也不会饿死,他觉得要不是习惯了,一天十小时以上的工作时间真的太长了。

依照戊夫的说法,他与戊妻初识交往时,母亲即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原因无他,只因戊妻不是本省人,而且她的双亲为外省老兵与原住民的婚配组合,更为戊母所不能接受。再加上戊爸是当时名扬一时的建筑师,而戊妈又生于生活无虞的家庭,因此他们算得上是有钱,也拥有相当的社会地位,相较于此,戊妻娘家的清寒与弱势更显悬殊。此外,两夫妻选择共同从事眼镜业非但没有得到父母的认同,还被讥笑说「那只是小孩子的生意」。

也因此他们的婆媳关系从婚后一开始就让戊夫难以招架,他从一开始的默默忍受,到受不了而直接与母亲对呛,都只是让婆媳衝突扩大变成家庭战争而已。因此在九年前,戊夫戊妻开始参加心灵成长的相关课程,从中学习静心与沟通的技巧。逐渐的,戊夫开始省思如何与母亲沟通,他不仅开始选择性的转述太太的话给母亲听,还会加以包装,其目的无非只是想要减少衝突而已。没想到八年前,掌管家中经济大权的母亲因为投资失败,不仅损失既有的千万存款,还失去数间房地产(遭查封拍卖),更因此背负千万债务,连现在他们住的地方,也被银行设定抵押,每个月都还要缴贷款。因此戊妈不得不拉下脸来求助于戊夫,也因为戊夫是独子,加上姊妹皆已出嫁,夫妻俩毫不迟疑,当下决定搬回老家与父母同住,虽然父母都很高兴他们的决定,但母亲仍然不认同戊妻和他们的工作。然而毕竟母亲需要他们帮她偿还债务与供给她每月生活零用,这让一向强势的母亲也不得不收敛气燄,也因此让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而这样的转变对戊夫来讲,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6)已家的婆媳故事

己夫今年 69 岁,父母都是闽南人,是家裡的长子,排行老二。长期从事大型冷冻空调设备的设置与维修,所以经常出差到全省各地,公司现在给他的月薪约四万五千块。访谈过程中,看他上下楼梯行动自如,要不是他说他已经虚岁 70,我还以为他大概只有 60 出头。他知道自己只有国小毕业,能有这样的工作与待遇他很珍惜,所以他一直持续学习这一行的新知。不沾淤酒,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己夫告诉我,唯有保持走在最前端,才不会被整个大环境淘汰。

根据己夫的说法,他们夫妻系经由友人介绍而成亲的,算不上自由恋爱。由于 1974 年那时候家裡生活艰苦,他不想看到父母为钱争吵的戏码在他这一代重新上演,他奋力不懈的工作以换取全家温饱的工薪,不仅奉养母亲,也养大弟妹直到他们立业或嫁娶离家。

由于己夫一肩扛起全家温饱的经济重担,所以他认为所谓的婆媳关系并不是他该介入的事,因为他负责经济,负责全家温饱,家裡其馀的事,譬如婆媳关系就是你们婆媳自己应该要做好的本分,就如同他尽力做好他赚钱本分,没有让家裡烦恼过缺钱这件事一样。再者,己夫认为男人不该介入的原因是,有关婆媳的问题,并不是谁有道理谁就是对或错的问题,而是当男人跳进婆媳纷争中,身为婆之子、妻之夫的他,不仅不能有立场,也不该有立场,因为不管站在那一边都是得罪另一边,所以只能保持中立,而保持中立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介入、划清界线,而这也是他自始至终所採取的处置态度,一直到己妈寿终正寝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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