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体拳】
今天跑完步往回走,看见一群人正在打拳,身边传出惊叹——哇哦!军体拳!另一人立即反驳——那是擒敌拳!
我斜睨了前者一眼,穿迷彩服的人耶!竟然连这两套拳都区分不来?接着轻喝了声“贯耳冲击”,旁边那人随即接下“抓腕砸肘”,楼前那群人当时演练的正是这两动,我俩于是就互相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毕竟,本座当年在学校也当过拳术教练呢!”
走过那边以后,我稍稍感慨了一下。
一众兄弟纷纷起哄说不信。
其实练拳这个事情,不是在校必修科目,也是大家一起玩耍弄起来的,没想到后来的日子里,成为了我们这群人参加各类汇演的标志性节目。
刚入学的时候,在学长的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中,我们成功避开了所有社团的招新,学长原话是这样的,社团里玩的东西,耽误时间,而且吧,以后你们也用不到,也不会再和他们打交道,所以与其在那里面浪费精力,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开发自己的兴趣。
我们班长是个特别强势的人,并且做教育工作很有一套,往往别的班开班会只要三分钟,他能讲半小时,用后来学到的词来形容他的话,是该叫人生导师的,所以我们叫他强哥,或许并不只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强字。
最强的在于,后来一个学姐,大学生入伍服役后,返校复学,军营情结难解,开创了本校应该算是第一个由武装部领导的社团——国防协会,恰巧,强哥和她关系不错,于是班会上如此说到,唔,我也不是在这里插播广告,但国防协会嘛,确实值得去参与一下。
班长发话了,加之这名字也气派,不少人踊跃报名,当时我们是协会的第一批成员,除了国防生,就是一波由学姐牵头拉来的退伍老兵,啧啧,其实老兵这词用得并不妥当,因为大部分都是学姐,漂亮学姐,参加过上海世博会保障的漂亮学姐,所以在这里,必须啧一下,虽然后来我们才痛苦不已的察觉,学姐们大多只是过来套路的,完了以后基本就不来玩了,实在是一件很让人痛心疾首捶足顿胸的憾事。
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开始组建了我们的第一届领导班子,似乎是照搬了武警系统的框架,我被选举为一个什么部长,具体名字不记得了,因为自始至终,我们就在那天以对方的职位相称过,后来再也没提起,估计大家都忘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我是负责抓军事训练的。
学姐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协会刚成立不久,她就成功拉起了旗帜,并且告诉我们,在一个晚会上会有我们的节目演出,她说,以咱们社团的特殊性质,只要站得出来,肯定就演得下去,外行人,看的就是你们这身衣裳呢。
可是,要表演什么节目呢?
我们大眼瞪小眼的,从没有过什么表演经历,怕是要砸锅,这是摆在面前的难题。学姐笑容明媚,简单呐,就打拳嘛,一群人整齐划一的拉出来,呼呼啦啦一顿喊,基本就没差了。
想法一出来,实施就变得简单多了,虽然我们没什么基础,不过一令一动的硬邦邦拳术,比起那些花式舞蹈动作总归要容易学很多。
并且,教练还大多是漂亮学姐。
学拳的场地很好找,就是教学楼下的地下室,灯一开,宽敞又明亮,包括我们后来带学弟们练拳,也是在那里进行的。
说白了,我们学的那两套拳法,不过是姿势稍稍复杂点的队列动作,重形不重意,重姿势而不重力,不求实用,只要好看。
当时学姐给我们集合后,分别打了套擒敌拳和军体拳,然后问我们想学哪套,划拉一下,就分出了两波人。
因为教擒敌拳的学姐漂亮些,好多人都扎堆想学,我也是,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厚此薄彼,于是两套都学了。
大概一直以来的武侠梦作祟,学跳舞没什么天分,学起拳法来相当用心,记动作也快,一下子就找到了存在感。
那段时间,没事就喜欢吼两嗓子,经常和铁柱还有血豪三个在宿舍里比划过招,有时候一个不注意,直接就血战到了楼道里头,余波甚广。
看我一式贯耳冲击!看我一招拨挡冲拳!铁柱用擒敌拳来打,我以军体拳来迎,当真是张飞打岳飞,打得满天飞。
有时候,下课走在路上,铁柱还会突然一个拳头顿到我面前,怎么样?感受到我凌厉的拳风了吧?不要说话,不要辩解,你的头发已经被掀飞起来了。
往往这个时候,我都是很无语的,我叹,竟不料被他抢占了先机!
我记得,那天临上场之前,大家都很激动,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都是第一次登上舞台,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反正场外预演的那一次,我的腿全程颤抖,不过等真正表演起来后,竟倒是紧张到忘记抖腿了,很多时候都这样,紧张到一个程度,就什么也顾不了了。
演出现场确实也如学姐所言,作为特别节目出现的我们,旗手才刚一出现,场下就已掌声雷动,等到队伍喊着呼号跑步出来的时候,气氛几乎燃烧,甚至还有不少吹口哨的,效果好到出乎意料。
所以说,吸引人的不是节目,是制服,是诱惑。
现在想想,那时候一个半面向左转加敬礼,应该是帅倒了不少人的,就连我们自己,也大多面涌潮红,在喧嚣掌声中获得了洗礼和升华。
用血豪的话来讲,毕竟第一次,这逼可以吹十年。
再后来,我们成了学长,一波新人换旧人,本来就不大喜欢混社团的我,几乎已经不再参加协会活动了,某天,恩龙找到我们,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协会实际意义上的会长了,他找上我们班里几个,说学弟们也要学拳,可是没人教,要我们过去帮忙。
学弟们要表演的节目和我们当初基本一样,训练场地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学姐们不来玩了。
我记得,那时候大概十一月份吧,天气渐凉,我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套着条紧身牛仔裤,家家和我一起教军体拳,他见我这副打扮,瞪大眼睛说你这模样也能施展得开?
相比起他的一身运动装,我确实装逼气息过浓。
我理了理衣服,努嘴道,咋了?要的就是个气场!
实际上,我也是有自己打算的,如果穿得太单薄,纤瘦身材一旦动起来,结果很可能就不像打拳,而像耍猴了,一直以来,我幸有自知之明。
家家是个积极性很强的人,而我确实穿得太紧缚,所以刚开始乐得当他助教,至多只在旁指导一二,几乎没怎么掺和,直到后来,我实在对他的闽南普通话恭维不下去了,有时候,他一边讲解,我还得一边当翻译。
比如,他说,哎呀,你手肘昂桑气一点!学弟一脸懵逼的盯住他,我就得紧跟着说,叫你手肘往上去一点呢!
因此,后来我和家家交换位置,由他来当我助教,毕竟湖南普通话再怎么深涩,也不至于像爪哇国语。
那个时候,作为教练的我,像个武侠宗师一样,一个口令下去,一排人跟着斥喝出拳,我或是在旁不徐不急的纠正动作,或是在最前面领拳,当他们能够似模似样打出来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比教队列不知强了多少。
再后来,毕业旅行阶段,杭州那边集训快结束的时候,老领导对我们说,接下来要去井冈山了,又是好几个学校一块儿去,最后肯定有晚会,所以你们必须得准备两个节目,大家在一起就是个比较,不能丢人。
说是两个节目,其实也就只用排一个,因为,还有一个必然是大合唱,大合唱这东西,恐怕是所有军营节目中最荡气回肠最屡试不爽最最用不烂的内容了。
至于另一个怎么办?
这次几乎没怎么犹豫,大家一致得出,就军体拳吧,不过光打拳可不行,毕竟台下的人不同,学校里的观众只要看见那身衣裳就能激动不已,然面对另一群人,如果只靠衣裳就上台,恐怕会被鄙夷不已,再说了,军体拳罢了,台下那群观众谁还没见识过呢。
经过两天的讨论与筛选后,节目形式终于慢慢敲定下来,那就加个舞蹈吧,最后再来个彩蛋好了。
不过,跳舞可不是那么好玩的,我们动作那么机械,万一太过扭曲,要被当喜剧来看的。
对,就是演喜剧。
开场舞蹈敲定为俘虏万千广场及小区的《小苹果》,舞曲完了以后,先由恩龙舞一套擒敌拳,再接着是我来一动军体拳,完了台上几人互拼几记,啪啪啪倒地不起摆造型,最后彩蛋是让李黑扮演恶霸,粉墨登场,我与星爷几个冲过去被他一个龟派气功打得不省人事。
老领导欣赏过排练中的节目以后,大概是甚觉喜剧效果不够感人,还给我们强势插入了一式少林哈哈拳。
出一拳,哈一下,出两拳,哈两下,总之就是扎个马步在那儿一边出拳一边哈哈哈。
幸好我是要单独出来打军体拳的,无缘习得此少林第七十三精深绝学,不然,以后还真不敢把视频拿出来看。
总的来说,节目不赖,表演那天,最前排的一众领导都笑得很开心,鼓掌也挺卖力,去年刚来到单位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厦大的兄弟,我拍着其中一人肩膀道,两个月前,井冈山大学里,我见你在带队啊,他哈哈一笑问我是不是啊,我连连点头,期待着他是不是要说,咦,兄弟,你不就是那个跳小苹果的帅哥吗?结果迟迟没有等来,看样子,他并不记得。
不过我一提那个开场舞,他们倒是都印象深刻。
军体拳于我大学几年分量并不重,算是一个还算亮眼的点缀,并且,那段在地下室里一起排节目的日子,多少让我感受到了一丝丝社团活动的味道,那是一种源自集体,源于合作的精气神。
我心中总有份古怪认知,认为怯弱心越重的人,越蜗居蜷缩于无人问津处,就越有种朴实艰涩的怡然自得,越有一份自酿自饮的甘苦。以前,深夜食堂里,总有那么一些人,手中拿着稿纸,大力挥舞着手臂,眉飞色舞,神气飞扬,遥遥望着他们,像是在看河那边的人,我那时候就一直在想,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辜负过青春,大抵对这份认识也就越发深刻了。
不过,只有我们这群不会玩的人才蜗居蜷缩胆颤心惊,会玩的人都去衣着光鲜灯火明黄了,终究是些淳朴纯良的小年轻呢。
大四期间有次回奉贤,和学弟们相聚喝酒,醉眼朦胧间,有人说,水哥,那时候你教拳是真帅。
我笑笑没答话,不知道帅的是那身黑色风衣,还是那份铭刻在他们记忆中的成长痕迹,一如我们当年跟着学姐学拳时的特别体验。
去年六月,最后毕业时,参加了生工学院的毕业汇演,受妖风邀请,和恩龙星爷几人一起,把当初在井冈山下的那个节目原样搬了出来,台下掌声雷动,和四年前的那次欢呼一般无二,拳打至中场,突然忘记动作,于是稀里哗啦乱打一气,打得那叫一个气贯山河荡气回肠,错得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皮也不害臊,结束以后,妖风跑过来说,水哥打拳真霸气,我递给他一个白眼,原来连他也没看出来我打错了,所以我越发确信没人认真看节目这一真理,学姐诚不我欺。
完了以后,接下来的节目也没看了,默默走回宿舍,告诉血豪及老龚,刚刚参加完一场毕业汇演,别的学院的,还打拳了,这两人淡淡哦了一下,然后继续打游戏,都马上要走了,是该好好珍惜最后难得的时光,我安静坐在那儿,继续咀嚼着之前没来得及消化的毕业气息。
从这里到那里,我们的拳法没有侠气纵横,我们的脚下也难有山河激荡,是一令一动的花架子,是泥泞难行的羊肠小道,是我们一起的经历,是我们。
血豪的签名从去年至今一直没改,他写的是,我的年少有你,你的青春有我,是啊,我零零散散想要拼凑的,也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