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上元,残败的陋巷,幽幽的洞箫之声散入春风,佝偻的身躯,放下洞箫,皱褶的脸上,眼睛望着风吹来的方向,宁王朱宸濠便是在那个方向伏诛的吧!
两年前独子随军出征,便再没回来,出征的将士都回来了,老人得到的却是小吏带来的一份抚恤。
老人微张着嘴,尚寒的春风灌入口,刺的老人连连咳嗽。
“爷爷!”身后传来带点稚气的声音,“您年纪大了,便不要再吹了,多伤身呐!”言未毕,肩上已披上了一件大氅衣。
手抚着大氅,老人强忍着心里痛楚。
还好,还好还有孙儿,老人回过头抬眼看着少年,十三岁却似十五六岁一般的个儿,呵呵笑着:“洵儿长大了,好哇!好哇!”
少年看着老人笑,心里却是忽的酸楚,父亲死于叛乱,那时他犹不太晓事。
还记得母亲那时是如何的悲痛,不久便卧病不起。母亲去世时,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却看不见他。
他哭着应着:“娘,孩儿在,孩儿在啊,娘!”
母亲看不见,也听不见,忽的就撒了手,没了声息。
此后爷爷便常独自一人到这巷子里,幽幽箫声,春来冬去,遭逢大变,十三岁的儿郎如何不明白曲子何意呀?
“爷爷,今夜市上好热闹的,我扶您去看看吧。”
老人点点头,少年搀着老者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小巷。
杨将军仰头望着成串成串的灯笼,路旁成群的京城少年围在一起,弹着筝,吹着笙。
他一身便服,三十许岁,边疆的武将难得上元时可以待在京城,思绪有些飘忽。
四五岁的孩子,已被满街的灯笼晃花了眼,此时正盯着小贩肩上的冰糖葫芦擦着口水,走着走着,后脑便撞到了什么。
杨将军低下仰着的头,小孩睁着天真的大眼,厚厚的袄子衬着脸蛋红的可爱,呆呆的瞅着杨将军,又转头盯着糖葫芦发呆。
将军一时童心大起,走过去拍拍小贩的肩,买过两根糖葫芦,在孩子面前晃了晃。孩子添添口水,又转眼盯着小贩扛着耙子上一串串的糖葫芦。
将军无奈,伸出满是茧子的手将糖葫芦塞到孩子手中,笑看着孩子。
小孩张着嘴,惊的呆呆的样子让将军看着好笑,摸摸她的小脑袋,摇着头走了。
“哈哈,杨将军今日真是令柳某刮目相看呀!”
杨将军方才走出几步,闻声,还未回头便笑着回道:“杨某亦不曾想,你柳三郎柳大人竟有隐窥他人这等小人之行!”
柳三郎开怀的笑着:“庙堂威严,礼部终日沉沉,不想今日上元灯会,竟让柳某见着如此开怀之事。”
说着拽过杨将军袖子:“走,待我与杨兄小酌几杯。”相顾哈哈笑着,两人便入了一旁的酒肆。
坊间杂扰,多属鸡鸣狗盗,屠狗之辈。
“输了,输了!”
一方小桌围着十几个汉子,桌子南北方各有一人。
“小安,你就这么不听劝!朔生老弟都赢了几回了?!”闹哄哄的周围传出一声。
一方的少年扒在桌边,急的抓耳挠腮,一旁又是一句起哄:“小小年纪,可别把头给抓秃喽!”
“胡三你别吵!”少年喘着气叫道。
对面衣着有些显旧的俊气男子便是朔生,他眯眼笑着:“不如换人,再来一局?”
少年听言,松了口气,转身拉过一个壮实汉子,按在椅子上:“阿牛,你来!他运气早该耗没了,别怕!”
汉子结巴着:“射覆我……我……我不会。”
“这有什么?你猜这碗下盖着何物便是。”少年拍着他肩,安慰着。
朔生移过一只反盖着的塯碗,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牛挠着头,:“里面……里面是……是东坡肉!”
观者皆大笑,朔生笑着:“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揭开碗,正是一块炖的熟透的东坡肉。
“哇!真的是!好运气呀!”各种讶异声中,朔生哈哈笑着:“我来!我来!”
阿牛也移过一只反盖着的塯碗,朔生盯了会笑道:“彘猪耳根之肉。”
揭开碗,一片唏嘘声里,朔生眯眼望望月亮,忽的一叹:“够了,够了,该走了。”站起身来,没饮酒却似喝醉了一般,脚步蹒跚着。
“朔生老弟,怎么走了,再来呀!”
“不了,不了,饿了,饿了。”
悠着脚步,逛至大街,飘飘的旗子绣着“醉仙”二字。
“就你了!”朔生抬步进去,招呼着:“小二,一斤好酒,富贵鸡,小菜两碟。”说着便往凭窗处寻坐,寻了一圈也没寻着:“噫!上元佳节,竟没一个佳坐!”说着便要上二楼。
“兄台若不嫌弃,同坐如何?”身后,凭窗处,柳三郎笑着邀道。
朔生微讶的回头:“幸甚,幸甚!”
朔生入座,杨将军却望着街道人流,出着神。
柳三郎拍了拍手:“杨兄!杨兄!”
杨将军回头:“何事?”
柳三郎摇摇头:“看什么,这般出神?”
“你看那老者与少年。”杨将军手指着窗外:“我想起我营中故亡兵士,家中亦有若此者。”
听得此言,柳三郎与朔生顺着看去,一时,席间默然。
“嘭……嘭……嘭……”几声炸响,紧着愈加密集,烟花绚烂,一片惊叹没在其间。
将军与柳三郎微微仰着头,看的入神,朔生抬眼看看,复又转向街市人群,笑了笑,自酌了一杯,品着。
酒楼里隐隐可以听到街上鼎沸的人声:“哇!爷爷你看!好漂亮!”又是一声:“你这娃!糖葫芦哪来的!就知贪嘴,被人拐了可好!”声声责备,湮在烟火声中,已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