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师妹的女儿

今天中午去了一个有点恐怖的地方。

导师在群里发布一则惊人的消息,金师妹的女儿,正在上高中,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自杀了。

金师妹老家在浙江海盐,家里的亲人今天中午来把孩子接回去安葬。师门同学如果愿意可以在今天中午到新华医院东门集合,送孩子最后一程。

看到这则消息我正在家里吃午饭,女儿请假在家准备国外大学的面试,她已被多伦多大学录取,这是第二所需要面试的高校。

女儿一向拖拖拉拉,睡到中午才起来,我带中饭给她时,她刚吃了早饭。我很生气她这么不用功。

虽然时间紧张,还剩一个小时不到,但我还是决定去一趟,安慰一下师妹。

匆匆忙忙吃了点饭,骑上我的小电驴就出门了,只有20分钟时间了,担心时间不够,犹豫了一下,还是到熟悉的小花店请老板娘包了一束白色的鲜花。

花店里一直在放佛曲,老板娘听说是个小女孩,很为她遗憾。她包了7支白菊、7支白色的康乃馨、7支白色的郁金香,她说这个时节白玫瑰太贵就不包了,但我还是拿了一朵白玫瑰的蓓蕾放在花束的最中间,小女孩太可怜了,还没有成年,还是蓓蕾。

骑车到新华医院的路上,总感觉前面那辆灰色的商务车就是来接她的,一晃车又不见了。

到新华医院东门,果然有一辆牌号为浙F的灰色商务车,后门打开,后排经过改装是柜式的,关上门看不出来。

看到一群穿黑色、灰色衣服的人,衣服都简单大方朴素,估计不是老师就是学生,大部分是男士,脸色都十分悲戚。

我看到有几位正搀扶着一位披着头发的女士,我想应该是金师妹,逝者的母亲了,我赶紧赶过去,搀扶她的人也回头看,原来是陈祥勤师兄在搀扶。

金师妹的眼睛哭得非常红,声音也嘶哑得不像样子,她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大声地哭,她只是小声地哀泣,拖着长音,偶尔语无伦次地说一两句话: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叫妈妈怎么活...

我的天塌下来了.....

我一辈子都好强,这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在场的女士们轮流上去扶着她,我感到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特别是她的头好像变得特别重,脖子也支持不住头的重量似的,头一会倒向左边,一会倒向右边,就好像我们在颠簸的车上打瞌睡,浑身无力那时头的感觉。

金师妹摇摇晃晃,有时往后靠,靠在我的身上,有时往前扑,扑在另一位相熟的女老师肩上,总之她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干,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们拍着她的肩膀和后背,用各种空洞的话安慰她,比如要坚强,保重身体等等,我们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说千句万句都不能抚慰她的心。

这时从新华医院的太平间走出了一位工作人员,他让我们进去十个人。

金师妹这时神志还很清楚,她让去海盐的人就不要去了,留着上海的人可以进去,并特别安排陈老师进去。

我真为陈老师的身体担忧,他人倒不胖了,但是肚子很大,脸上老人斑也显得十分明显,我真担心他心脏受不了。

陈老师就带着十几个人进去了,大概是和遗体告别。

我们默默地站在太平间门口等待,金师妹还在断断续续地哀哭。有人指给我看孩子爸爸,高高大大的一位男士,站在不远的地方,也有几个人围着他安慰着。

等待的时间大概也就十来分钟,但是十分漫长,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过了一会,司机先出来了,他到车里拿了一副白色的手套,然后就听到太平间里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推出了一辆平板车。车上放着一黄色的人形塑料袋,大概就是孩子的遗体了。

孩子我从来没见过,好像身高挺高的,身量也不小。黄色塑料袋不厚,还是能看清大致的人形,躺着的方向。

我没有往后退,孩子就在我面前一米都不到的距离被搬上了商务车后排的柜子里,我但不敢细看,只能双手合十,为孩子祈祷,祈祷她安息。

当孩子被搬上车的时候,她的父亲爆发出很响的哭声,母亲的哭声也变大的,但她实在也没有力气大声哭了。

我仿佛觉得这个孩子还是活着的,软软的,多希望她是和大人们恶作剧,马上就可以坐起来,跳下来,扑到母亲的怀里。

但车门还是关上了,还有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妇女,大概是奶奶或是外婆,用力敲打着车门,喊着囡囡,所有的人眼眶都红了,流下了泪水.....

孩子还是被运走了,车关上门马上就开走了。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坐上了另一辆车,有三五个亲戚陪同着去海盐老家办丧事了。

金师妹临走时还不忘谢谢陈老师,谢谢大家,她的眼眶非常地红,整个人没什么血色。好像有几位年轻的学生陪她一起去。

陈老师赶上去安慰她几句,她当时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就是依靠学生了。

孩子的爸爸的脸色也是黄中带黑,好像几天都没有睡过,一直在煎熬中度过一样。

我们剩下的人,默默地散了。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具遗体装在黄色的裹尸袋里,通过推车被运到一辆宝山殡仪馆的黑色商务车里。我都感觉不到害怕了。

很久以前,当我的室友去世时,我就和我的学生说过,我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死是简单的。

活着是有无限可能的,阳光灿烂的,比如可以做各种各项的事情,到各地去。

自杀是终结了生活的各种可能性。

我骑着小电驴赶去学校上班,在路上我看到各色的人,看到春天下午上海大马路上饱含水汽和灰尘雾蒙蒙的天空,看到刚刚吐露新绿的春芽,我觉得这都是生气勃勃的活着的世界。

死没有什么可怕的,是一个总会到来的结局。

但希望死亡能来得晚一点,让我们再好好按自己意愿活着吧。

我们是否把活着的每一天看成是一件珍贵的事情,是否珍惜和别人相处的缘分呢?

孩子是上天的礼物,我们有什么权利要求、威逼甚至打骂孩子呢?只有讲清道理,帮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

想想她小时候,我浪费了多少的时间在我的工作上,把她拖来拖去,甚至饭都没好好做给她吃。

我还是会督促女儿,还是会为她烦恼,但是没有那么着急地逼她了。我不能想象没有她的世界。女儿的事也是顺其自然,努力是要努力的,但结局无所谓,都能接受。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活蹦乱跳的,暖暖的,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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