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妈妈主动找到我们姐妹俩，说要离婚。

我知道这个决定已经铺垫太久，也明白她所有不得已的苦衷。童年阴影，打记事起，总是会时不时遭受父母灵魂拷问：“我们离婚了你准备跟谁啊？”我都会不假思索、无一例外回答：“跟我妈。”

我和我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听到父母要离婚，反应最嗨皮的了。毕竟我们等待这一时刻，已经耗费了四分之一的人生。恨不得载歌载舞、普天同庆。

我俩曾经反复论证，然后总结出一个真知灼见：“这个家里最多余的就是我爸，如果没有他，天下太平，风平浪静。”

说实话，一直不明白我妈怎么会看上他。作为一名年轻时婀娜漂亮，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又温婉可人的女人，肯定不乏优秀追求者。而我爸，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皆普通。

当我把内心的疑惑表露无遗时，我妈噗呲一笑，解释说上帝很调皮，打开一扇门，会随手关闭一扇窗。比如她自己拥有了美丽，智力上就平平，学习一塌糊涂，初中没毕业就打道回府。

她生性慕强，遗憾自己文化水平不够，遇见端着教师铁饭碗的我爸，又见他看上去衣冠楚楚、器宇轩昂，一下子羊入虎口，就这样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爸有没有文化另当别论，但显而易见文化并未在他身上激发出多少优良品性。他的缺点车载斗量，妈宝男、冷暴力、爱喝酒……其中最大的毛病是重男轻女，简直到了人间迷惑的地步。

从小对我和我姐不屑一顾，却把混世魔王堂哥接到家里住。视如己出、精心抚养，张罗他结婚、给他买房，拿我姐自己攒的嫁妆钱填补窟窿。我姐临盆在即，却逼我妈扔下亲闺女，去鞍前马后伺候堂哥媳妇。

更脑子进水的是，堂嫂刚出月子，就大张旗鼓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到自己家生活，表现得舐犊情深、其乐融融，打得我妈脸“啪啪”作响，就差没拿个广播逢人吆喝：“我五行缺儿子，做梦都想要孙子。”而对我姐的小孩，她的亲外孙女，却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妈妈一向表现得逆来顺受，如同默认了自己并不存在的过错一样。对爸爸的荒诞行为忍气吞声，对奶奶的冷嘲热讽低眉顺眼，对堂哥一家的挑剔不以为意。不管我和我姐如何心疼、怎样劝说，她都不改初衷。

就在我们即将放弃的时候，得知她突如其来的爆发了，因为一条不起眼的珍珠项链。它是我花光毕业后挣的第一份收入，送给妈妈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不料无意中被堂哥儿子翻了出来，当做玩具扯得七零八落，还拽着剩余珠子死活不肯撒手。

妈妈好话说尽，承诺给他买奥特曼云云，均不奏效。又多说了几句，堂嫂便怒不可遏。当着一家子的面，指着我妈鼻子骂：“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还是这么尖酸刻薄又小气，一条破珠子也舍不得给侄孙儿，有什么脸天天抱来抱去。”

妈妈来不及解释，爸爸已粗暴干预：“别吵了！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我宝贝孙子的！”然后狠狠瞪了我妈一眼，抱起孩子亲了又亲，架脖子上往院子里走去。

妈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堂哥，指望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堂哥却一言不发，只当作没看见。她顿感心灰意冷，冷静地上楼收拾东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兢兢业业二三十年，依然举目无亲的家。

妈妈径直来到我和姐姐所在的城市，表达出坚决要离婚的决心。一路上，奶奶和爸爸电话狂轰烂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也渐渐服软，劝她回家。说家里老老少少、鸡飞狗跳，离不开她。妈妈丝毫不为所动。

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妈妈，明明是熟悉的模样，却宛若新生。我以为她会难过地喋喋哭诉，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状态好得出奇，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磕着瓜子，理智又悠闲。

过了会才说：“除非办离婚手续，否则我绝不再进那个家门了。本来各种忍让，是为了给妹妹一个完整的家方便说亲，私下的打算也是你出嫁之日，就是我脱离苦海之时。”

“项链事件，让我彻底死了心，看透了你们爸爸的凉薄、堂哥的冷漠和堂嫂的蔫坏，意识到即便伺候他们到死，也换不来基本的尊重，更别指望对你们姐妹俩日后有所帮助。这样所谓完整的家，不要也罢。

我想通了，如果以后妹妹找对象，对方因为我和你爸的关系叽叽歪歪，那咱们也不要他。反正好女不愁嫁，都什么时代了，结婚早就不是必经之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洒脱。

不管你们姐妹俩最终做什么决定，过什么生活，妈妈都支持你们。我也要以身作则，不再委屈自己。”

听完妈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发言，我和姐一下子面面相觑，画面静止。毕竟长这么大，头一回面对这样魄力满满、直抒胸臆的妈妈。一分钟后反应过来，欢呼雀跃，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大半夜热泪盈眶的我们仨，对着月亮，以茶代酒，举杯相贺：“妈，离婚快乐！你早该知道，自己的开心最最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