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关

        这一年，娟子和英子去了镇上上中学，杏子上四年级，桃子和桂竹已上三年级了。

        秋收过后，看着家里收获的几袋稻谷。王三和红梅商量着:两个女娃去镇上读书，得从家里背着粮食去学校蒸饭吃。今年收得的这点粮食，多数得给她俩留着，不能让她们像在家里一样顿顿在为数不多的大米里掺杂玉米粒、红薯或者洋芋来填饱肚子了。

      天还没亮，王三和红梅就扛着锄头出门，来到后背坡自己家的一块山坡上，一锄一锄挖起来。他们要把这片山坡变成能种粮食的土地。

      两个姐姐不在家，杏子担起了全部家务，把放牛的任务交给了桃子和桂竹。

        每天临近中午，当王三和红梅回到家时，孩子们已经吃过早饭上学去了。红梅来到屋后走一圈，猪食槽内吃得干干净净，黑母猪正站在角落里哼哼地拉屎；牛栏内，老黄牛肚子鼓鼓的，正卧在稻草上闭着眼悠闲地咀嚼着……然后走进厨房，揭开灶头上的锅盖，露出热腾腾的饭菜。

      夫妻俩坐下来一阵风卷残云后，王三拿着弯刀蹲在屋檐下阳沟边，把刀架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嚯嚯地磨起来；红梅站在水缸边，往空了的白色胶壶里装满水，放进背篼里。两人一切准备就绪，又锁上门扛着锄头上山了。

        娟子和英子每周五下午回到家，一进屋就放下书包，忙着煮饭，打扫卫生。

        周末，全家人早早地吃过早饭，红梅往背篼里丢几个大红薯，娟子把弯刀和装满水的胶壶放进去。一家人有的背背篼。有的扛锄头，有的牵上老黄牛，匆匆往后背坡开荒的地方赶。

      来到目的地，娟子和英子帮着父母一锄一锄开荒，杏子进山砍柴，桃子把牛牵到对面的坡上去放，桂竹从周围捡来一些干树枝，生了火，准备做全家人的午饭——把从家里带来的红薯烧熟。

      转眼到了腊月，后背坡的那片山坡，已变成了一块土地。待到明年开春，就可以种上庄稼了。

      孩子们都放寒假了，堂屋两边的墙壁上，又多了五张崭新的奖状。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王三坐在火坑边，抓抓后脑勺，对对面的红梅说:“明天早上鸡迟点放，我去七里庄赶个场。” “嗯。那得早点去，要过年了，去晚了不好卖。”红梅说。

      半夜里，睡梦中的女娃们，恍惚听到鸡圈边传来几声花公鸡的尖叫声。第二天起来一问，才知道是爸爸把那只花公鸡捉上街了，孩子们听到很高兴，仿佛看到爸爸扛着一根甘蔗，包里还有一包水果糖回来了。

        天擦黑的时候，王三回来了，一身疲惫。进屋把背篼放在堂屋里，走过来一下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娟子赶紧打来一盆水放在他面前，让他洗脸。红梅悄悄走到堂屋里，解开背篼上的竹篾一看，那只花公鸡还在。她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又系上解开的绳子，转身准备离开，才发现孩子们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正默默地看着自己和背篼里的公鸡……

      晚上，王三躺在床上，对红梅说:“那只鸡这两天就放在背篼里，多拿点包谷给它吃，后天我下龙田去一趟。”“嗯！”红梅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答道。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另一个县上的小镇赶场的日子。村里人凡是二十六这天还没有在本镇赶场日办好的事，二十八这天天不亮就出发，赶五六个小时的山路，去龙田这个小镇上，赶这年的最后一个场。头一天晚上，王三半夜就起床，一个人背着背篼，打着手电筒又出门了。

      直到天都全黑了，王三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红梅带着孩子们站在门边，看见他回来，赶紧取下背篼，里面传来几声“喔喔”声。英子端来洗脸水，放在爸爸面前。孩子们围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爸爸。王三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娟子见状立刻说:“爸爸，洗脸吃饭吧，饿了。”

        饭桌上，一家人静静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红梅默默地往丈夫的碗里夹了一些菜。又埋头继续吃起来。

        “爸爸，我们不要甘蔗杆，不吃水果糖。”最小的桂竹突然冒出一句。说完，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爸爸。

        全家人一愣，都盯着桂竹和王三。红梅转过脸去擤鼻涕，快速抹了抹脸。王三夹着一块白菜刚送到嘴前，僵住了。顿了顿，他把菜送进嘴里，嚼嚼，咽下。轻咳两声，道:“好！”说完，猛扒拉了几口饭。

        李校长家里，他正和妻子、两个儿子围坐在桌边吃晚饭。

        “王三家太可怜了！”李校长一边吃饭，一边感叹道。

        “咋了？”她的老婆春梅说。

        “前天我在七里庄赶场，看见他在卖一只花公鸡，今天我在龙田又碰到他了，鸡还是没卖掉，又空着手回家了。唉……”

        “这个年他家咋过呢？”

        “谁知道呢！”

        “他们家王桂娟和王桂英今年在我们班又把前两名包了！在学校她两姊妹一顿就蒸一盒饭，分着吃。”李校长的大儿子李林说。

        “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人家过的生活，再看看你，一点都不懂事。”春梅呛了儿子一句。

        “小的那三个也是读书的料。”李校长沉思了一会，接着说:“熬出头就好了。”

        第二天，红梅一早起来，站在米桶前，狠了狠心，用升子舀出两升米，放在盆里用水泡着。中午再用竹筛滤干水分，用石磨磨成米粉后炒熟，把白糖熬成汤浆浇在上面，拌匀，碾压紧。滚成一根根圆形的手指大小状，再放在糖浆里沾湿，撒上芝麻，满屋子的香味，有甜味，有米香味，有芝麻味。

      红梅说这叫酥油果，看着孩子们吃得很开心，她含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个年，就在满屋的酥油果的香甜里过去，而红梅不知道的是，她做的酥油果的味道，成了五个孩子一生记忆中最深也最甜的味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