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 星期三 晴
“上坡”固然能造就“小白牙”,可遇到旱年头比“洼里”要惨多了!洼里打井可能不用十米就能打出水,这里却要十几米甚至几十米,而且也不一定能保证出水。所以整个冬天最主要的农活就成了挖井挖塘。给麦子上冻水,都是分块排号轮流浇的。
今天浇地用的是邻村谭家营的一个大口方井。难得的是这口井很旺,比村里任何一个井都旺。几个泉眼一直哗哗淌,简直象一条小小的溪流,两部机器一块儿抽也没抽出底子。
地浇完了,奎荣奎质两兄弟忽然有了新的发现——塘底有鱼!这哥俩对打老家雀、挖泥鳅、粘知了、捉鱼这类事特别上瘾,所以一下子来了劲。水不断涌出,根本下不去,两人就干脆让机器一直开着把水往地边的沟里排。
塘底的泥黑乎乎的,两人挽着裤腿子站在泥里弯腰在泥里摸,嘴里一边吆喝着“蛤蜊!(河蚌)鱼!……”一边一个个往岸上扔。
河蚌大得让我惊叹,往桶里拾了一会儿,我也忍不住跟着下去了。
刚退下水去的塘底沾着水草,带着一股潮湿的腥味。浅水里的小鱼翻蹦着试图逃进深水里去,蛤蜊有大的,鱼却小,都被我们悉数拾起放到盛了水的铁桶里去了。
我没有赶过海,这方小小水塘让我体验了一把赶海的滋味。
它让我心里装满了忽然被大自然意外宠爱的喜悦。
11月27日 星期五 雪
天很冷,下起了雪,到傍晚地上树上屋上都已铺了厚厚地一层,虽近黄昏屋子里依然很明亮。
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杨子点起了他们宿舍里的小火炉,红红的火苗一跳一跳,映着他的脸。我们静静坐着,说起了读书。
“我不爱看那些武打之类……”我说
“那爱看什么?……爱情小说?”
他是故意的。我想。
我有点窘,努力地掩饰自己的羞涩不安。
一起听歌时,他又说“蒋大为是男中音。”
“不对!”我马上反驳。
“我嫂子家有一张磁带上面写的。”
“那上面也不一定对呀!”
“嗯,说不定……”他承认。
……
那个冬天,我从他领导的完成班被调到了大车间的芯子班,很不适应。冰凉的黏土要摁到模具里做成铸造用的模子,我老是摁不好,一往外倒就碎,让我很是崩溃。完成班虽然要面对飞转的磨轮,面对一瞬间指甲盖就可能连着肉被削掉一块的危险,但是有他在,好像再枯燥的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
在大车间我们不光做磨具,还要跟着铸造车间“起火”(铁炉化铁水铸造)。我们芯子班的几个女孩被安排上铁——每人提一个柴筐,装上碎铁沿着一架架在室外的铁梯子,送到炉顶上去。铁很沉,半夜天下起了小清雪,铁梯子上覆盖了一层霜雪,变得又冷又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那晚后半夜,我们又拿着炉钩子去给那些端铁水的家伙拎压铁。他们每浇筑完一个零件,我们就迅速地把压铁挪到下一个上面。脚下的沙是滚烫的,如果不小心踩在刚滴落的暗红色的铁水上,鞋底就会立即烫化一个窟窿。没有防护措施,但也没有人觉得恐惧。
后来的日子,我终于可以歇下来了。因为我的手指肿了,化脓了。起初一个,后来两个,接着三个……三个月里有一半时间我在治手指。手指化脓时一跳一跳地疼,疼得我晚上睡不着觉。
副厂长的妹妹林偷偷教我说不要回家,这算工伤,回家什么也没有,在厂子里还能管个医疗费!
我和林坐在车间里烤火,杨子没事蹭过来,他的那个完成班里都是厂里车间主任的家属,他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
“这样坐着真舒服!”我说。
手指被医生剜开,拿药棉蘸着酒精一遍遍清洗完,最后又往那个窟窿里塞了一团药布,包好。清洗的过程疼得我直冒冷汗。
“那你就这样坐着。”他说。
“那不行。谁挣给吃呀!”我开玩笑。
“当太太。我伺候你。”他说。不管旁边还坐着林。
我心里一颤。
傍晚天更冷了,我得回叔叔在电影院给我找的一间屋子里睡觉去了。他依然站在门口,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只得没话找话问他站那里干嘛。
“玩。”他漫不经心地说。
北风刮得很猛,不断旋起地上的雪花,路上一片白色,一个脚印也没有。我犹犹豫豫到了大门口。回头看他在后边,不知要上哪里去。其实厂里也没地方可去,除非伙房或者警卫室,而这时候已经是晚饭后了。
“回去?”他问。
“嗯。”我说。
我们再没说什么,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我很希望他能送送我。
但最后我还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