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风吹绿了田野边两排树上的嫩叶时,万物复苏,就连被油腻浸润了一个冬天的胃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小时候,奶奶在家里那条很长的阳台上堆了土,开了小渠,初春时便撒上了蔬菜瓜果的种子。待那些种子冒出尖尖的小芽时,又撒上木糠给它们保暖。
到了雨水充足的春季中期,那些嫩芽便疯长起来,叶子变得肥嫩丰厚,翠绿欲滴。那些叶子的间隙间偶尔会冒出绿色的小青瓜,尾巴上带了一朵萎缩的黄花,细长的身体上长了一层绒毛。
很快,小青瓜变成大青瓜,那些小绒毛都变成了小刺。
这个时候,我总会垂涎三尺地抢先摘了一条下来,皮也不削,直接用手撸了小刺就塞进嘴里啃起来。一口清甜鲜脆,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奶奶会将青瓜摘下来削皮切成片,撒一把白糖,放两汤匙米醋,静置半个小时后,就变成了酸甜可口的腌青瓜。每次做这个菜,我就会觉得胃口特别大,吃得也多,那一片片脆生生的黄瓜在舌尖上嘎嘣脆地跳跃,清香怡人。
爷爷爱吃腌蒜苗,奶奶会挑蒜头最肥壮的大蒜从泥土里揪出来,洗干净,蒜头切下来炒肉丝,蒜叶子就切成一段段,加入花生油、酱油使劲揉,一直揉到蒜叶子完全软下来,翠绿的身体充分吸收了花生油和酱油,才端上饭桌。一开始我吃不习惯,夹一条塞进嘴里,顿时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多吃几次后却迷上了那股属于食物最原始的清香,越吃越上瘾。
当艾叶绿遍了整个村落时,便是奶奶要做艾叶饼的时候了。
新鲜翠绿的艾叶摘回来,洗干净甩干水。那个时候没有榨汁机,奶奶都是手工将那些叶子一片片摘下来,放进滚水里焯水后滤干用刀剁碎,放进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里,加入清水、糯米粉、酵母一起发酵。
面粉在发酵时,奶奶就开始制作陷料。咸陷料主要有:切成粒的咸肉、茭白、腌萝卜干,慢火炒香。甜的陷料有炒熟的芝麻、冬瓜制成的瓜糖块、细白的椰蓉。
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水平不高,食物并不丰富,每当做这个艾叶饼时,我都欢天喜地的好像过年,守在大盆前不肯离开,看着奶奶的一双巧手将一块块面皮变成了一个个胖嘟嘟的艾叶饼,然后它们被排着队上锅蒸。
柴火灶的火舌舔着大铁锅的锅底,大铁锅咕噜咕噜地唱着歌,空气里飘着一股艾叶独特的清香。我的心情也在这种烟火气和清香中越来越激动。
当艾叶饼暗绿的身体在蒸汽里显现出来时,我常常忍不住馋,一把就抓了一个就想吃,又被烫得上窜下跳。
咬一口,整个口腔鼻腔都是浓烈清新的艾叶香。陷料或咸鲜或沙甜,吃完后齿颊留香。
村子里的田洼边有一条清冽见底的小溪,溪水不算深,经常有顽皮的小孩子在里面捞鱼摸螺,不用半天就能摸满满一桶。
春天的鱼尤其肥美,奶奶每次遇到了都会买下来,一大桶的罗非鱼,每一条不过巴掌长。罗非鱼有着普通鲫鱼的鲜美细嫩,却又没有小刺,吃起来最是过瘾。
奶奶在溪水边把这些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开了背边,带回去撒上细盐,一条条摊在竹篾上,白天在太阳下晒,晚上就搁在热乎乎的灶台上烘。
等把这些鱼都烘成鱼干后,就用绳子扎起来挂在屋檐下,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取下来做菜。
锅烧热,下一勺油,爆香蒜蓉辣椒圈,将鱼干下入油锅里微煎,那鱼肉与热油接触的哧啦声,那空气里热辣呛鼻的辣椒香,勾得我口水直流。
鱼干煎得微黄时,舀一勺黄豆瓣酱,再撒一把香菜就可以起锅了。
那些微微带着韧劲的鱼肉非常有嚼头,只消咬一口,香辣酥脆,仿佛将那股溪水的清冽都摊开在了舌尖上。
偶尔奶奶还会在烧饭时摊几个鱼干在热烘烘的灶台上,饭烧好了,鱼干也烘好了,又是一道美味的零食,味道是现在那些加了很多味精的鱿鱼干无法比的。
那些摸来的田螺,放在清水里养两天吐净沙子,用螺丝刀剪去尾部,洗净。
下锅前加一把蒜蓉、辣椒下热油里爆香翻炒,再倒入田螺,翻炒片刻,加入紫苏和一把蒜叶,很快整个厨房里都是紫苏独特的香气。
紫苏不但祛除了田螺的泥腥味,还带出了田螺的鲜味。夹起一个田螺放进嘴里,轻轻一吸,一股鲜辣的酱汁冲到了舌尖,有紫苏的香味,也有蒜蓉的香味,瞬间整个口腔就像一个香气聚集地。
吸完了酱汁,再用力一吸,田螺肥嫩的身体就被吸出来了,口感滑嫩而弹牙,让人吃了一个就停不下来。
偶尔有小孩子摸到一些小虾小螃蟹,奶奶也会买下来做腌酱虾腌酱蟹。
春雨绵绵,大野芋就在这贵如油的春雨中悄悄长得杆粗叶茂了。即使不用拨开泥土,我也知道它的根部有着硕大的根茎,肖似芋头。只是奶奶说大野芋的根茎不能吃,会全身发痒。
奶奶常会挑几片壮实的叶杆子揪下来,去掉叶子,剥去茎杆的皮,露出里面微白泛绿的纤维体。
在清水下冲几下,纤维杆子就变得白生生的,用刀切成小指一般长,往洗净抹干的坛子里搁一层大野芋杆子,又撒一把盐,如果反复。
过得一周后,大野芋杆子被腌得绵软,之前的白色变成灰色。舀一勺下油锅里翻炒,偶尔奶奶还会支使我去她的小菜地摘几粒红彤彤的指天椒回来,随便洗洗后扔进锅里,用锅铲截成两半,很快空气里都是辣椒的味道。
炒好的大野芋杆子咸香鲜辣,是白粥的绝配。
偶尔放学回来掀开饭桌盖子,我会不满地问:“今天没啥菜吃?”
奶奶慢条斯理地应一声:“怎么没菜吃?到处都是菜。”说完她去菜地里揪一把嫩得出水的荠菜回来,洗净切碎,再嗑两个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搅拌一下就下了锅。
起锅后,荠菜清香,鸡蛋鲜嫩,不失为人间鲜味。
奶奶的美食中,蕴含着她对食物的敬仰。一饭一蔬,皆是大自然大方的馈赠。
现在,奶奶已经老了,翻不动她的菜地了,只是她闲不下来,在菜市场看到被丢弃的番薯叶会惋惜地说:“剥了皮很嫩呢,下两瓣蒜炒一下又是一盘好菜啊。”
看到我们去超市买菜,她会叨叨:“到处都有菜啊,为啥还要花钱买啊?”
奶奶的菜确实随手可取,春天的盐渍大野芋杆子,夏天的油焖西瓜皮,秋天的酱烧柚子皮,冬天的凉拌笋丝,都是随地取材的原生态美味。
美味处处有,只是需要我们具有一双能鉴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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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鱼翘,不是鱼翅。喜欢用美食和故事说出心底对于这个世界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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