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被拽到了窗上,甚至在它还没来到之前,我已经起床,快速套上毛衣厚裤。厨房的灯亮了,瓦斯火啪地一声跳跃起来,咕嘟嘟熬煮一锅小米粥,滋啦啦在黑色平底锅上煎两枚蛋。
这是冬天,窗外的街道,一串路灯会在某个时分熄灭,像困倦后终于合上的眼睛。我站在窗前,向石道街问声早安,我的心思沉甸甸,问候因此有了分量。
我心目中的仪式感,就是公鸡黎明时的喔喔啼,母鸡下蛋前的咯咯哒,来不及思考,顾不上策划。
深秋的路边,两株银杏树之间被系上绳子,垂挂着一串串腌好的绿萝卜。那精湛的刀功会被谁察觉?切成鞋垫大小的萝卜片,再经几下分割,最终垂成一面匀称的,绿白相间的帘子。
这还只是前奏,还要在晾干后收拾成一小捆一小捆。终于在某个冬天的早晨开始浸泡,在傍晚蒸制出一盆热腾腾的咸鱼萝卜干,出锅后铺上干辣椒和葱丝,浇上冒烟的热油。用洁净的瓷碗盛上白米饭,鸡翅木筷子稳妥地摆好。
晚祷的钟声是否已经敲响?是否要忏悔一下白天的荒唐?这算不算是一种庄严,夜晚抚慰了白天,前面日子的余温和收获温暖了后面的黯淡。
我所理解的仪式感,是迈进海水时的深呼吸,将凉凉的海水撩在臂上,肩上,是我为自己受洗。
还有每一步的行走或奔跑,夜以继日地在路上。鞋子黏着晨光,又在夜晚踏碎月色……也包括阴暗昏沉的日子,我的消极是一场敬拜,我用黑暗的深不可测代表了虔敬的力度。
还有告别,父亲孤独地躺在抢救室中间的一张床上,弥留之际的深度昏迷。我每天都会悄悄推开门缝看看他,不可以喊爸爸了,他不会回答。
我掩上门,我的悲伤还远未来临,不然我怎么会依旧玩得那么欢快,在医院旁边的一块荒草地里捉蚂蚱。我记得那天的余晖,笼罩在我身上,那是父亲在和我告别。他说,女儿,玩吧,玩吧!
我呆呆地站在余晖下,任一种温暖将我包裹,任温暖慢慢撤离,任未知的命运和暗夜一同到来……这是告别的仪式,年幼的我无意中完成了它的庄重。
现在,夏天。从海里回来,我把格子帆布包和皱巴巴的渔夫帽挂在墙上。它们被汗水和雾气浸湿,总是咸的,拉链上的铁锈也是海风中湿气的关系。
掏出沾满沙粒的泳衣和毛巾,我总不会把它们洗得太干净。泳帽泳镜晾在卫生间的门把手上,一个1.2升果粒橙瓶子灌满自来水后擦干,放进包里。
像一个村妇归拢好农具,一个厨娘叠整起碗盘。
对稀松平常的日子,我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