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沉睡天堂之断线的风筝 连载4

第二天清晨,待太阳还没有被蝉唤醒的时候,天空的云已经散开,蓝蓝的,风吹在皮肤上还会有一丝冷气。

木门被何娟打开,柏家馆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营生,马路边从垃圾桶旁走出一条狗,懒撒的甩了甩尾巴大摇大摆的往路中央走去。

“他能什么能!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的,有本事上外面去呀,你不知道,就上次,啧啧啧,你是没瞧见,出去买个菜都骑个自行车,这好了!撞人上人家小孩儿了,那大人杵着他的鼻头骂,他就差没把脸贴地上了,那额头上的皮呀都呲掉了好大块,不就是怕赔人家钱嘛,他就是把衣服裤子全当那儿,也不够人家去看大夫的,最后怕闹大了,还是柏老板出的面,不然早晚得关鸡笼子里去。”

王彩凤手里的莴笋已经被剥光了绿叶,她从旁边拿起一把刀,从根处开始剥了起来:“这莴笋那,那是得剥完皮了才好吃!”

曹云淑是王彩凤引进柏家馆的,年纪跟她相仿,后厨便成了她们谈论风云的地方。

“那可不是,老姐姐,这种人你要是不教训教训他,看他昨天那横样,迟早得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来!还真以为自己神气得很!”

“你不知....”王彩凤探出头往门外瞧了瞧,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小心翼翼的回过头,贴着曹云淑的耳朵根子说:“你可不知道那人的底细吧,我听上一个柏老板的老婆说,那人,可是个杀人犯!杀了他老子!”

“什么!杀人犯!”曹云淑瞪大眼睛捂着嘴巴惊口道,“那那那那....”

“小声点!你不想活了吗!要是那墩子听到了可不一刀杀了我俩。”王彩凤连忙伸过手去捂着她的嘴。

厨房外,今早上的茶会已经和着杯中浓稠的茶水慢慢进入了高潮,高成玉挥舞着手中的将军折扇,眼神坚定的望着手指所挥舞的方向,飞夺泸定桥的故事正如那大渡河上的熊熊炮火正在热烈的展开着,一旁的老人也在兴致勃勃上。

何娟倒茶的手抖了一下,壶嘴碰到了茶杯,在桌子上翻滚了几圈,何娟还没反应过来,茶杯已经掉在地方摔的粉碎。她赶紧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上的水,连忙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小娟姑娘今天怎么了。”高成玉转过头看着慌里慌张的何娟:“没事,没事,擦擦就行,你去忙别的吧。”说完转过身,咽了咽口水,又继续在众人的眼前激扬愤慨的解说。

何娟听着那“杀人犯”三个字只觉得耳朵一鸣,前厅,后厨的声音,一个子儿都听不见。

这时,陈遇是披着缓缓升起的烈阳出现的,自行车已经锈迹斑驳了,前面车兜里的猪肉已经把轮胎压得扁扁的,他正满头大汗的解着后面捆着的两捆菜,菜都是新鲜的,上面还滴着水。

“陈遇”

陈遇路过的时候何娟叫住了他。

“啊,有事吗小娟”陈遇用提着菜的手艰难的往上提,他想揩去额头上漱漱直下的汗水。

“没,没事,你衣服都湿透了,去换件衣裳吧”

陈遇对着何娟笑了笑:“没事,谢谢了”

望着陈遇的背影,除了提起刀的时候,她仿佛觉得陈遇应该是生在大城市里面的大少爷,每天都应该是白纸钢笔,墩子的手也没一个像他一样的纤长,也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的身形,他是最不像墩子的墩子,何况是杀人犯呢。何娟想到这里,她压着扑通扑通的心跳,才慢慢的开始变得平静下来。

晚上,暑气未消的路灯下面,飞蛾在一旁扑来扑去,有些直接从黑暗中探出来,穿破黑暗,然后用尽全力冲向明亮的光,奋不顾身。

王彩凤过了八点就收班了,屋子里充盈着热气。何娟坐在小藤凳上倚在木门旁,两眼无神的洞视着前方,黑压压一片。

陈遇从后厨走了出来,他在围衣上擦着手,拎起了一个木凳做到了何娟的旁边。

“怎么还不上楼去休息,呆呆的愣着,咋了,有心事?”

“没,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呵呵.....”

他们都没说话,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街上的灯都熄灭掉。柏家馆里橘红色灯在夜里越照越亮。

“我跟你说个故事怎么样”陈遇扭过头去,微笑着对何娟说。

“随便,你想讲就讲吧”

陈遇沉默了一会,抿了抿嘴唇,像在做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从前,有个小孩儿,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以前他父亲是做卖米生意的,赚了不少钱。那时候他过得很幸福,能上学,能吃好,还学了许多东西,口琴是他最喜欢的。父母很爱很爱的,他很少见他们吵架拌嘴,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南海镇上最幸福的孩子,当然,他也的确是岛上最让人羡慕的孩子,直到....”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橘红色的灯光下,似乎也看不清他慢慢红润的眼睛,他又继续说道“直到那天,父亲又与人谈成了一笔买卖,他在饭桌上又是给那个小孩子夹菜,又是给自己的妻子夹菜,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好了,好了,等这笔买卖谈下来呀,以后咱家就不愁吃不愁穿了’,他笑着与家人分享着这件事。

“那个人靠谱吗”妻子问道

“咋还能不靠谱呢,那是李强(他的妹夫)拍着胸脯保证的人,李强这个人擅交际,你别看他总是去打麻将,可牌桌上打麻将的那些个人,有几个不是有钱的人呐。况且小妹走了都有些年生了,他也没去找下家,可见他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再说了如果他跑能跑哪去,他的家永远在那儿,他还说了,那个大老板呀时间金贵得很,要不是去别处办事路过我们这里,怕是给多少钱请人家,人家都还不一定来呢。”

“可是李强上次借咱的三百块钱都还没还给我们,他能信吗”

父亲有些生气,他“啪”的扔下筷子有些生气的说“我说你这是妇人之见,就这么点钱还老记着,人家给咱家拉了这么大的生意,改天还得去感谢下人家,你别在这说这些风凉话。”

他自己埋着头吧啦着饭菜,心里跳得扑通扑通的。

可是谁能想到呢,天堂和地狱就只在一念之差。

小孩子的父亲去找那个大老板谈了生意,愿意比以市场还低两层的价格把米倒卖给父亲。那天,仓库里塞不下了,又从家门口摆到了阁楼上。母亲帮忙搬运着,家里人来人往的搬运着,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第三天父亲正式开始销售,他笑盈盈的迎接着每一位客人。家里忙里忙外,没一个空闲人。事情也发生在那天的下午,有一户人家上午买完米之后中午就煮来吃了,却没想到,吃完饭没过多久,家人就相继感到肚痛难忍,慢慢的又开始嘴里泛起了白沫,要不是邻居及时发现。恐怕是那一家人都要死在屋中。

一时间登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把父亲围在了中央,嚷着要退货,要个说法。父亲再去找那个大老板时,那宾馆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他瘫倒在地上。

母亲去找当初的介绍人李强,她敲了很久门才被打开,李强骂她疯婆子,自己家搞出的事来找他的麻烦,不是有病吗,他死不认账,等母亲走后,他又溜进了麻将馆子。在萦绕着香烟与喧闹的地方,他早已忘记了那家被他害得,此刻身无分文的姐夫家。

从那天之后,店面被查封了,有些人因为吃了父亲用有毒物质洗过的烂米而死掉。被警察局的人抓去再也没回来。

他再也没去过学校了,母亲每天一个人在里面,不吵也不闹,就那样坐着,看着窗外,那棵黄角树已经窜到了窗户外偶尔几只小鸟站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她认真的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知道是为了什么,又是谁让他的家变得这番风景。他有着比同龄孩子不一样的成熟,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他要承担起保护好母亲的责任。他的眼睛在黑夜闪烁着,与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光具为一体。

家里的米卖不出去了,他把母亲买给自己的金锁典当了才能勉强维持家的生计。

可是李强又来了。在麻将桌上大老板给的回扣他早就如流水一样的输了出去。他找到母亲逼她再拿钱出来,他终于还是撕破了脸面。母亲一看到他就冲上去与他撕扯,那时候母亲已经神志不清了,再也受不得一点刺激,他彻底触碰到了她内心的底线。

几分钟之后那孩子刚打开门,听到楼上的动静便迅速的跑上去,只见李强那个混蛋扯着母亲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使劲往墙上撞,嘴里还不停地骂着疯婆娘。彼时,母亲已经瘫软得任由李强摆弄。额头上的血流得满脸都是,他迅速跑到旁边自己的卧室,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刀,后又悄悄放慢步子一步步的走向他。

当他从背后插向李强的第一刀之后,他就知道他再也放不下去手了,李强停止了,他慢慢的回过头嘴里也流着鲜红的血,他机械的把刀狠狠的插向他的后背,一刀又一刀,拔出来时几滴鲜血撒在了他的嘴角上,热的。


后来,因为他还仅仅是个不满14周岁的孩子,不管实施何种危害社会的行为,都不负刑事责任。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无关痛痒了。

母亲死了李强也死了,父亲在牢里也被判死刑。

他离开家的那天下午换上了一件白衬衫,只带上了一只绿色的口琴,他像往常一样关上了门。他去了很多很遥远的地方,刷过碗,搬过砖头,吃垃圾桶里面的东西,睡在公园的长凳上,去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回去。

“好了,我说完了”他微笑着对何娟说。

何娟木瞪口呆的盯着他“陈..陈陈遇,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

“因为我知道,每一个来柏家馆干活的人都会知道,而你迟早也会知道,但她们说的都是假的。我不恨任何一个人现在。但我不想让你也那样想我。 而且, 其实我真正的名字不叫陈遇,我叫陈筝,风筝的筝。”他微笑着,脸上没有藏着一丝痛苦。


“陈遇,你知道吗?世界上有千万种戏法,但没有一种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凭空而出。就像你,至少你的心总是没变的,无论有多少恶毒的方法将它毁灭,它仍在那里,发着自己微弱的光。”何娟回应着他,以相同的微笑融化着彼此心中的芥蒂。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着呢?这里离海南可是天南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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